游客 发表于 2013-1-4 17:21:22

作家和女人

  <br />  一.<br />  1938年7月,上海。<br />  外滩随处可见日本的军队,他们站在道路的两旁,穿着黄色的军装,双手持着长枪放在胸前&#46;<br />  这是夏日,枪上的刺刀在烈日下格外刺眼。<br />  没有人敢大声说话,整条长长地街道静的可怕,害怕任何地方会有突如其来的声响——无论那声音从何而来,预示什么——没有人愿意去猜想,那热闹,已似一场毫无征兆的谋杀。<br />  她也渐渐学会沉默,在街上,在家里。每次上街,对她来说都是过节,她不畏惧那些日本兵们,她不在乎他们手中那些没有束缚的枪,它们并没有她床头那些药片可怕。很多次,她倒希望有只枪可以瞄准自己,砰的一声开火,来结束所有她自己不能终结的回忆与思想。<br />  思考是很可怕的东西,一匹蒙住眼睛的马,忘记缰绳的捆绑,一艘正在沉没的船,一块海上的浮冰。她知道,思考,有一天,会帮助她杀了自己。<br />  这是夏日的一个正午,她告诉男人,她今天感觉不错,她要上街&#46;<br />  她执意上街,提上珍珠串成的钱包。<br />  她在她的草稿里,写着:女人要上街,她没有什么东西要买。<br />  二.<br />  2004年1月,昆明<br />  终于家中没有了人,丈夫最后还是让她独自留在了家里。<br />  她坐在客厅的中央,观赏这个家——多么惹人喜欢的房子,紫色的水晶吊灯,洁白的墙壁,暗红的地板,旋转的楼梯,镂空的栏杆,十二间房,二十扇窗。她的家繁华,她的梦枯萎。<br />  她失去了儿子,唯一属于她的东西。<br />  他从车窗内被甩了出来,在高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撞到一棵树上,没有见血就死了,<br />  他死了,这几乎抽空了她的血管。一个还未满五岁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生命的时候,就被死神带走。她开始夜夜梦到他,她牵他的手,她吻他的脸,她轻轻把他抱上木马,他在她的怀里咯咯的笑,笑声充斥着她整个世界。在梦里。<br />  等她醒来,现实是一个真正的噩梦。<br />  她静静坐在沙发上,将电话线缠绕在右手上。她想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儿子打来的电话,她不管那个电话要从哪里打来,不管号码是多少。她只想听到他的声音。<br />  再也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再也没有人和她一起笑,再也没有人为她单调的生活画上一幅油彩画。<br />  她做了一个决定,她决定要上街。<br />  她,没有什么东西要买。<br />  她知道失去的不只是儿子,是一种生活。<br />  她挎上皮包,她要上街。<br />  三.<br />  上海<br />  她被找了回来,以患者的名义被找了回来。男人吩咐女佣给她喂药,十几个药瓶摆在床前,女佣用熟悉的动作拿起了它们,快速的从瓶子里倒出药来。<br />  他们都以为她是需要吃药了,男人以为她的病又犯了。<br />  抑郁症并没有发作,她只是打算去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她没有那样做。<br />  她一口吞下手中所有的药片,每次吃药都当作是服毒,这种姿势,这种快感,让她欢喜。<br />  然后她吩咐女佣出去,关上门。她从枕头底下抽出那叠微微泛黄的草稿。她是作家,但从未发表过作品,这是她正在创作的第五本书,她要写一个女人,一个她创造的女人。时而她有思路,便草草将它们记下来,时而她只想得起几句话,便写下那几句话,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就去抽烟,去喝两杯红酒。<br />  男人从不打扰她的创作,男人爱她,男人无法完全理解她,就完全顺着她。<br />  “她刚死了孩子,没有办法从那个孩子的影子里脱离出来”她拿起钢笔,想起了这一句,“她的丈夫把她留在家里,她又回到了一个人的境界。。。。”<br />  她的左手伸出去,正好够着柜子,她抽开最上一层的抽屉,拿出一包烟,她继续思考着下面的故事,这应该是关于一个女人的悲伤的故事。她点燃手中的烟。<br />  “女人在外面转悠很久,她想要找一个东西,那是她从前的生活,她很确定这一点。。。。。。天渐渐的黑了,女人看到了一家邮局。。。。。”她突然停下了笔,思路一下子断了。<br />  她放下搁在腿上的纸张,走到窗边,黄昏的夕阳照进屋内,红色的木制窗框渐渐褪了色。她慢慢吸了一口烟,看着外面的风景,外面还有葱绿的树,还有缓缓流着的江河,还有杂乱的号子声,谁会认出这是座沦陷的城市,谁会相信这是做哭泣的城市。她也不知道一座城市,会有多少情感。<br />  那一句突然闪现在她的脑海里:<br />  “她寄出了一封信。“<br />  如果这封信能够让她得到一些东西,让她能变得更加确定的话。<br />  四.<br />  昆明。<br />  天开始黑了&#46;<br />  她站在邮局的角落,手中拿着信封和笔,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寄出这封信,她就回家。<br />  她决定要从这座城市寄出一封信&#46;<br />  晚上丈夫回家的时候,桌上已摆满了他喜欢的菜,她从厨房走出来,穿着浅色的裙子,头发打理得精致,两颊扑上淡淡的胭脂,她很美。<br />  这应该是一个完美的夜晚,一切看起来那么和谐,他和她点燃桌上的蜡烛,他和她共享晚餐,他赞不绝口,她的笑在烛光里看上去那么温暖。<br />  他爱她,他想这毕竟还是那个坚强的女子。<br />  他想即使是失去儿子,她依然能迎接未来的生活。<br />  对她来说,这个夜晚,只是黑夜。她独自在厨房清洗餐具,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哗哗地流出来,她希望这声音能够打断她的思路,能够缓解她持续不断的头痛。<br />  她无法停止憎恨自己是一个空虚的躯体,所有的情感被淹没,几乎毫无知觉,这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br />  以及恐惧。<br />  那些激情与理解,再也不能找回。<br />  那一晚,丈夫一直搂着她,她躺在他的身边,她知道他们如此相配,他们可以非常快乐。<br />  没有人知道她寄出一封信,没有人知道她写了什么。<br />  她没有附上地址,知识贴上了一张邮票。<br />  她觉得自己寄出了所有。<br />  五.<br />  上海。<br />  早晨,她狠狠地发了顿脾气,摔碎了家里所有的盘子,划破了男人的皮肤,血顺着他的手流下来,那红色使她害怕。女佣站在一旁,不敢说一句话,如看默剧般看着她的表演。<br />  她不愿他们视她为病人,她不愿他们神经质般地过问她的一举一动。<br />  她们对她发疯。<br />  “晚餐后,女人终于明白他是懂不了自己的,女人害怕,再多一秒,自己就会恨他,她已开始埋怨他把她困在屋子里。女人想要杀了自己。。。“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女人要杀了自己。。。。。。否则她会杀了男人。<br />  药片在身边放了一早上,她没有吃。她的情绪越来越失控,她开始拒绝服药,等佣人们一走,就偷偷将它们藏在衣柜底下。药片毕竟是没有用的,只能帮助她沉睡——但她不愿沉睡,她把所有的时间用在写作上,没日没夜地写,疯狂地想要看到故事的结局。<br />  “她买好了药片,她希望以这种平静的方式去死。”她的手开始颤抖,她意识到这个故事已经到了结尾。她会让她写的女人感到绝望,会让这个女人安静的死掉。<br />  她的手在颤抖。<br />  她听到男人在敲门,这是曾经它们约好的声音,她要他敲三声,两声轻一声重,这样能让她知道是他。<br />  她没有回应,只是掐灭了手中的烟。<br />  男人打开门,走了进来。她看到男人用白纱布包扎的右手,那本来是一只好看的手,修长而又干净,他用那只手为她写诗,她用那只手中下花园的玫瑰,那是一只好看的手,是她所喜欢的。<br />  男人站在她面前,她的手抖得厉害,男人用左手握紧它们,用包扎的右手抚摸她的脸。她不知道自己泪流满面。<br />  “我会伤害到你的,如果这样下去。。。。。”她看着他的眼睛,说。<br />  男人的嘴角轻轻上扬,“我爱你,你不会伤害我。”<br />  “她想要吞下所有的药。”她说<br />  “谁?”男人问<br />  “我创造的人。”<br />  六.<br />  昆明。<br />  她擦干净了所有的窗户,它们变得明镜透亮,阳光照进来,让房子看起来充满了生命力,它是如此可爱,让她心生怜悯与不舍。<br />  她想两瓶安眠药应该足够。<br />  她的心情从未这样过,像是偷偷吃掉糖果的小女孩,她为自己倒上一杯水,把安眠药摆在辈子旁。<br />  她闭上双眼,她想天堂能看到她平静的脸。<br />  她可贵的虔诚<br />  她相信这一刻她找到了未来。她听到儿子的声音,她听到丈夫的声音。他们说,我爱你&#46;<br />  那天丈夫很晚才回家,他走进房间时,她已经睡着了。<br />  两瓶满满的安眠药安静的躺在垃圾桶里。<br />  七.<br />  上海。<br />  “女人没有死,没有死,却似重生了般。她睡着了,在丈夫回家的时候。”笔在她的手中失去了控制,好几滴墨掉在纸上,渲染开。<br />  她知道时间不多,已写到了结尾,只差给她一个结局。<br />  她站起身来,抽出枕头下放着的她偷来的刀,是她细心观察了好久的一把,刀刃最尖锐的一把。<br />  他们说战火不会烧到她所在的法租界,但她不能相信了,她已病得很严重,不能相信飞机从头顶飞过,终究不会扔下炸弹。她马上会成为负担,逃亡中的负担,男人的负担。<br />  她甚至无法长时间的行走。思考,终于要杀了她,她的思维正在一步步摆脱她,它们对她说,夜晚到了,一天结束了,你应该离开。<br />  她知道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br />  她正在给故事里的女人一个结局。<br />  “女人和他应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写到。<br />  她找到一个金黄色的盆,将那叠厚厚的草稿放进去,划亮一根火柴,点燃那些纸张,火迅速蔓开,火光映照着她消瘦的脸庞,她精致的五官,她可怜的美丽。<br />  她在它们旁边躺下,拿起刀在左手腕上划上两刀&#46;<br />  她望着天花板,感觉到左手一阵冰凉,没有疼痛。<br />  一切都结束了。<br />  火在她身边燃烧着,火光中是她留给故事的最后一句话:<br />  “不该让我来决定你。”

爱上户外 发表于 2013-11-25 11:35:22

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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