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自我 发表于 2013-1-6 20:36:22

记得,来世还爱我

祖母是以几近九十岁的高龄去世的。<br />  在她之前,祖父已经下世二十多年了。<br />  祖母临死时,向围拢在她身边的一大帮子女儿孙,并没有讲出太多的期许。好像只有一件事,他对身为长子的父亲反复强调过,在她死后,一定要在她腿腕处系上红绸布。<br />  那是她和祖父的一个约定。<br />  祖父走后,她又蹚过风风雨雨的二十多年,她的一双小脚也成了村子里为数不多的遗存。她的逝去,使得裹脚的女人又少了一个历史的见证。<br />  祖母从三岁上就裹上了脚。那个时代的女孩子,脚裹得越早,越能在人前显耀出家世的良好来。祖母的祖上是我们这个地方颇有名气的大地主,家中有好几十顷的地。家里使唤着丫环、婆子,还有常年做活的长工,农忙时节,还不断地雇请一些短工。祖母每每以小脚自夸着自己出身的优越。穷人家的女儿,因为要帮着家里干活的缘故,通常脚都不会裹得太早,有的甚至一生脚都是放养的。那时,大脚的女人被耻笑着,却又无可奈何着。小脚倒是成了一种可堪夸耀的资本。<br />  祖母常常说:穷没有根,富没有苗。似乎,她那颇为富有的家,随着“解放”一词的讲起,就化成了一个泡影。而她,不知什么缘故,就嫁给了脾气火爆的祖父。<br />  祖父家是交了好几代的贫农。其实,说贫农还是有些抬举了,他们一直都是在租种别人的土地。贫农多少还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土地,而祖父家连半分地也没有。<br />  初嫁给祖父,祖母犹如从天上落进了凡间。每日跟着祖父吃糠咽菜,又加上要田间地头的忙活,这使一向过惯了优渥生活的她极为不能忍受。于是,她和祖父之间龌龉不断。她也就开始了从家中的出逃。<br />  第一次出逃,是祖父强行剪去了她的指甲。她在儿时就蓄起的指甲有两寸多长了,祖父埋怨它干起活来碍事,不说三四,抓过她的手,就把指甲给剪掉了。剪掉了指甲,也就剪掉了她的骄傲。她忍无可忍的从那个蛮横的男人面前逃开。出了家门,她像是甩脱了一个极大的沉重,心中的愤怒突地变成了一种欣喜。可是,不等她将欣喜在身体里弥漫开来,祖父就追了上来,老鹰捉小鸡一般的将她一把抓回了家。<br />  祖母从她家道殷实的娘家带来的陪嫁并不多,其中有一面铜镜是她的最爱。得了空闲,她都把它拿在面前,顾影自怜,时不时的还有眼泪出来。又一次,祖父看见她对着镜子流出泪来,心里一股莫名的恼怒,上前劈手夺去。寻了一把斧头,一通叮当,砸得稀烂。祖母就有了她的第二次出逃,这一次她逃得较第一次远些,那种走出穷家的欣喜在身上有了更多的漫溢。只是她依然没能逃脱被祖父捉回家的结局。<br />  再以后的出逃,几乎找不出什么正当的理由,仿佛只为了体验体验那种欣喜惹身的感觉。<br />  祖父被祖母的一次次出逃折磨着,恼怒终于到了一个极限:再有一次,我打断你的腿。<br />  事情真的给作下了,祖母成了一个瘸腿的女人。<br />  在她嘤嘤的泪雨里,祖父承诺侍候她一辈子。<br />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祖母在田地里出现过。她又像儿时一样,过起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尽管这种日子是以瘸了一条腿为代价作交换的。她很享受的听人谈起,她生就一副富贵的身子。<br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祖父开始了对祖母的低眉顺目。他像一个仆人一样,被祖母吆来喝去。一晃眼,就到了行将老去的那一天。<br />  祖父躺倒床上时,祖母连一个正眼也不曾瞧过。迷信的人认为,人死时,在脚腕处绑上从一方红绸上剪下的布条,夫妻来世还能相认。祖父要父亲将事先预备的红布条给自己绑上,然后唤过祖母近前,极是认真的嘱托:“别忘了,你到时候也绑上这个。下辈子,我们……”说着,将属于祖母的那份红绸布交到她手中。祖母接过布条,很是随便的放在一边:“下辈子,我可不想再做一个瘸腿的女人。”说完,径自走开了。祖父的眼睛闭上了,不无遗憾的闭上了,闭上就没有再睁开。<br />  父亲以为属于祖母的那份红绸布已经找不到了,因为祖母当时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愿意再同祖父做来世夫妻了。做小辈的,又怎么能够勉强老人呢?所以,大家也都随着祖母对那布条不在意起来。<br />  祖母对父亲讲的最后一番话:“你爹,喜欢我,疼我。一辈子,找个这样的人不容易。那布条我放着,下辈子还找他。”说起时,她脸上露出不无羞涩和幸福的笑容。<br />  那布条原来她一直放着,在她冷漠背后的热情里放着。<br />  在将祖母的骨灰和祖父的遗骸合葬一起时,父亲不无动情的对墓碑大声说:“爹,你要记着,来世还爱我的妈妈……”

爱上户外 发表于 2013-11-25 12: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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