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芳魂远

　　徐洋深吸了一口气颤声说，凌寒，对不起，以后的日子好好照顾自己。<br />　　这几句话他说得那么轻，却像一记记重拳砸在凌寒的心上。凌寒的脸抽搐了一下，还好徐洋的头深埋着没有看到。他终于还是说了这句话，像罗浩一样。那天她答应和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承诺自己不会像罗浩那么绝情。他说，他会一辈子陪在她身边，他要陪她一起看春天的繁花、秋天的落叶……他说，即使是分手，也是她先抛弃他，他绝对不会抛弃她。言犹在耳，一切就都变了。凌寒心里像有风呼啸而过，嘴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镇静，好，一切都到此为止吧。她不是那种分手时哭天抢地的女人，即使是痛到要死，她也要平静地说再见，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值得她为之失去理智。她不要哭，她一定不能哭，即使她真要哭也绝对不是现在，在这个抛弃她的人面前。不对，不是抛弃，是背弃。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抛弃她。<br />　　徐洋的目光闪烁着避开凌寒，说，保重，凌寒，你一定要幸福。<br />　　凌寒打起精神冷冷一笑，说，那是当然。再见。<br />　　凌寒转身往回走，这真的是夏天吗？为什么她全身都冷飕飕的，她的手不住地哆嗦。她明白自己不该这样，至少是现在，在那个人的视线里，她要冷静，她要表现得无所谓，她要他看到他对于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没有他她一样可以活得很好。她极力把步子迈稳，却仍然感觉得到自己的颤抖。她怎么可以这样不争气？她不能晕倒，她一定不能晕倒。她要好好活着。从现在开始，她和他再不会有任何关系。一切都结束了。她要忘掉他。不，她要把他当成普通人。极端的遗忘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怀念。越是努力要忘掉就越会清楚地记得。<br />　　凌寒，小心！<br />　　是谁在叫她？徐洋吗？生命的最后一秒，凌寒还是未能摆脱这个她想要狠狠忘记的名字。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去死，却总是一次又一次被残余的理智牵绊着活了下来。现在，她报复性地想要好好活下去时，她却死了。老天也觉得她活得太辛苦，想要用这种方式让她一了百了吗？或许老天是对的，他窥破了她的真心。他知道短暂的赌气过后，她还是要去死。她本来就是个纸老虎，连老天都不相信她可以活下去。死了也好，反正这只是早晚的事。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这次不死，下次也会死。生命不过是一段悬崖边上的舞蹈。短短的25年，她何曾有过多少欢乐，不过是与死神的博弈而已。早死晚死的区别仅仅是受了一次伤还是受了两次或者更多次伤，那么早死又有什么关系呢？与其遍体鳞伤千疮百孔之后才去死，还不如及早抽身还可以落个全尸。<br />　　死后的凌寒看见徐洋疯了似的冲过来，抱起血泊中的她，嚎啕大哭。他的泪水不停地淌在她满是鲜血的额头上。他那么难过是因为他还爱她吗？或者只是因为失去一个故人？又或者他不过是对她心怀愧疚，因为她在和他分手之后被撞死了？都死了，她还在计较这些。凌寒自嘲地笑笑，死亡原来并不能改变什么。做了鬼，她也是个脆弱的不停地怀疑没有任何安全感的鬼。她听见徐洋大喊，为什么？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真有为什么，他又是为什么要离开她？她对他不够好吗？他说不是。他说一切都是他的错。徐洋哭了一会，转而开始斥骂旁边已经吓得酒醒了的司机。闹市区又是下午三点，这个每个毛孔都散发着酒味的醉鬼不幸得没有跑掉，不过幸运的是他撞死的是一个失恋的女人。审判的时候他可以根据徐洋的证词断定她失了恋神智不清以至自寻死路。失恋的女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她们会自杀原不过是最正常的事。这样的解释除了蒙不过凌寒，谁都能蒙过。就是凌寒，也得承认自己当时伤心过度，精神恍惚，没看见向她直冲过来的车。如果看见，或许她可以避开。所以，说她自杀，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br />　　徐洋在围观人群的提醒下停止了对司机的讨伐，大叫救护车。凌寒摇摇头，没用了，她已经死了。十分钟之后，凌寒被救护车拖去了医院，被迫遭受了几次电击，没有用，她的心电图没多久就成了一条笔直的无休无止的长线。急诊外面传来徐洋撕心裂肺的哭声。这又何必呢？不过是一个被他背弃了的女朋友，有什么好哭的？不是有陈欣和他没出生的孩子陪他吗？他现在可以毫无负担地和陈欣在一起了？他该庆幸一切都结束了，她消失得如此彻底。或者这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没过多久，他自然会忘记她。她以为她是谁，谁会记得她？<br />　　几天后，她在她的墓旁看见徐洋和陈欣。她不要看到他们，不要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团圆的样子。她活着的时候，他们折磨得她还不够吗？都死了还要气她？他们为什么一起来？他们想干什么？想要炫耀？想让她见证他们的爱情？还是想要求得她的原谅？可是他们都清楚她已经死了，即使她真的原谅了他们，他们也不会知道，他们想要得到的根本就不是她的原谅，而是内心的安宁。他们所有的祭奠所有的哀伤不过是为了给他们的未来开辟道路。别做梦了，她永远都不会祝福他们。除非她死了。不对，她已经死了。她连发毒誓的资本都没有了。他们还在默默地站着，目光下注，落在坟上。不过是一座坟有什么好看的？死的事没有必要着急。她阴险地笑笑。她怎么会这样？她恨他们？她还在乎他？凌寒苦笑了一下。<br />　　徐洋终于说话了，凌寒，一直想象着，当生命到达终点的时候，我会对你说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你却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徐洋的泪水顺着面颊汹涌而下，他抽泣着说，凌寒，你是我唯一爱的人。<br />　　凌寒心里一惊，接着自嘲地笑笑。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几乎原谅了他的一切。女人都这么可笑吗？只要一句爱你就可以将往昔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过错和怨恨一笔勾销。因为她死了，所以他才会这么说吧。陈欣也清楚这不过是对死者的安慰，打了折掺了水的怜悯。她不要。既然只爱她一个人，为什么会和陈欣在一起还有了孩子？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可笑的事吗？她不能原谅他，他说过永远都不会再现罗浩的背叛，他是没有再现，却更进了一步，孩子都有了。他不是不知道，罗浩过后，她有多恨背叛，她说过她不能跟任何人分享她的感情。绝对不能。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刺痛她。也因为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他才能刺痛她。她现在才明白，爱原来比一阵风还短暂。那天，他几乎是面无表情而又言简意赅地说了陈欣和孩子的事。凌寒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厉声问，你不是说你跟她不过是姐弟吗？徐洋垂着头没有应声。他们过去曾经为陈欣的事吵过两次，他总说陈欣对他像对弟弟一样，并无它意，加之陈欣比徐洋大三岁，她也就没再怀疑。她还是太大意了。她再小心又能怎么样？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从一开始，他就在骗她。他用姐弟来掩饰他的移情，不觉得恶心吗？孩子？！凌寒凄惨地叫了一声。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她喃喃地说，那我们只能分手了。徐洋沉默着点了点头。他居然点了头？这就是他想要的？他一直在等着她说这句话？也是，他要是不想这样就不会对她坦白了。她现在绊着他和她，当然还有孩子。多么幸福的一家。她想要问他你爱陈欣吗，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她在期待什么？期待他说他还爱着她他根本就不爱陈欣？这怎么可能？他不爱她又怎么可能会和她在一起？他做这样的抉择不就是因为爱她吗？如果他还爱她，他完全可以让陈欣打掉孩子然后把这件事隐瞒到底。如果他还爱她，刚才他就不会那么痛快地点头。她怎么可以这么可悲，没有孩子她就可以原谅他的背叛吗？她还在留恋，留恋这个早已不爱她的人。她好可悲，更可悲的是，刚才她险些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原谅了他。凌寒突然意识到，她从未真正恨过他，她那么恨他只是因为她那么爱他，恨不过是爱的伪装和变体。所以只要他给她一点点借口，哪怕这借口根本就是个谎言，就足以凿开她看似坚固其实不堪一击的恨的坚冰，爱的春水就会随之喷涌而出。谎言？一直以来，她都讨厌那些用谎言麻醉自己的女人，现在才发现，她早已是她们当中的一员。是谁说过，爱情会让再不同的女人都变得相同，在爱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可怜虫。<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