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年豆蔻，谁与谁不诉离伤

　　黄昏，夕阳留下最后一剪影。拉长了爸爸颓废的身影，小小的秋寒躲在房门后，不断向外窥探着。妈妈气势汹汹的站在家门口，像一个打了鸡血的柿子。只要不是白痴就能感应到她的愤怒。<br />　　“你这个挨千刀的又跑去哪里鬼混去了，你难道不知道家中有很多事要做吗？成天就知道招摇过市，你就是那巷口老人口中所说的二流子…”妈妈喋喋不休的数落着，那扇已经生锈了的大铁门讽刺的站在那里，衬托的母亲的身影更加的瘦弱。秋寒一直不明白妈妈明明是那么瘦小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力气与爸爸抬杠。瘦小的男孩在窗后悄悄地合起了手掌：耶稣大人，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就保佑爸爸妈妈不要吵起来吧！秋寒之所以知道耶稣，是因为在他六岁那年，基督教来这个小村落做宣传，发给村民们一张画有十字架的海报。不过，村里的人很少信基督教的，大多都是佛教教徒。他的妈妈就是一个。每年节日或重要的日子，妈妈就会做一些家里平常吃不到的东西‘孝敬’神仙，口中念念有词的说一些有的没的。每次都要等到食物变得冰凉冰凉之后再端回来，全家正式开饭。那时的他早已垂涎三尺了。可是，神仙却从没仙灵过。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宁愿把希望寄托在耶稣身上，也不愿祈求相信佛祖。只是，即是耶稣，好像也不愿降临在这样的家庭里。此时的窗外已经硝烟四起了。<br />　　“你是不是打牌去了？”妈妈猜疑的问。爸爸好像早已不耐烦了，侧身从妈妈的身边走过。他一言不发，脚步沉重的就像他紧锁的眉头。<br />　　“我说，这日子还要不要让人过了，你个老不死的成天在外面打牌，我让你买的饲料哪去了？你就知道牌牌牌，当初你怎么不去和牌结婚啊？”妈妈跟着爸爸进了门，一手甩上了大铁门。一声巨大的闷响之后，秋寒好像看到大铁门上的锈漆再簌簌的往下掉。<br />　　“我说你有完没完啊！”爸爸不耐烦的吼了一句<br />　　“我有完没完，好，你说说，我让你买的东西在哪啊？！”妈妈坐在沙发上抱着胳膊，尖声问道。<br />　　“我没买！”爸爸的眉头蹙得更紧了<br />　　“没买？我就知道这样！好，你没买，我去买总行了吧！把钱给我！”<br />　　“钱，没有了。”爸爸一副丧气又理亏的表情。“我把它输光了！”<br />　　“什么…&#46;&#46;好啊，李成水，你可以不花钱吃饭，你可以保证你家儿子也不吃？你家儿子也不用钱？你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干，敢成儿子不是你的！这日子不用过了是吧？”妈妈的宇宙彻底爆发，在她身后好像笼罩着一层地狱之火！<br />　　“那又如何，早就说不那么早要孩子的，等找到活干，家里有点积蓄了再要孩子。。。不是去打牌了吗，你至于这样吗？”<br />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这儿子都生出来了，难道你还要我把他掐死，你有这么狠的心，我还做不到那！打牌打牌，打牌能生钱啊！？你自己没本事，不要找些烂借口！要是你儿子也学你，早被你领茄子地里去了！”妈妈讽刺的笑着叫嚷道。<br />　　“我是没本事，你看不下去啊，那就离婚啊，你去找更有本事的人啊！”<br />　　“离就离！”<br />　　秋寒听着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对骂声，夹杂着东西砸在地上的破碎声。小小的肩膀缩在一起，轻轻的颤抖着。<br />　　过了不知多久，他抬起头，这样的戏码从记事起到现在已经多少次了，他已不愿再说什么。他最亲爱的爸爸妈妈几乎每周都会给他上演现场战争课。其余的时间都是冷战。他一直对自己说，没什么，他们是爱自己的，他们是爱自己的。就算他们天天吵架，他们也是爱自己的！<br />　　或许我可以在乖一些，帮爸爸妈妈做些事情。他们就不会有那么多理由争吵了。他走出房门，只看见他们分别坐在屋子一端，周围躺着一些盘子和碗的尸骸。谁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一如既往的沉浸在他们制造的战争中。他的泪又禁不住滑了下来。他不知道怎样让他们停下来，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大人们的世界。<br />　　这是邻居的张大娘已闻讯走了过来，还有春儿他妈。他们忙不迭的劝说着自己的父母，妈妈还一直向周围的人哭诉着。爸爸抽着烟，听着大家的说教。邻居们还不时的过来安慰自己，眼中闪烁着同情。秋寒在心中压抑了很久的烦闷窜上心头：他不要，他不要同情，只有可怜的人才会被同情，自己不需要。他望着那边的父母，他们就这样把自己安置在了一个可笑的角色，被别人关心，被别人安排，被别人在背后嘲笑。他忽然觉得很难过，不知道为谁，就是很难过。那种难过好像一个氢气球，不断的膨胀，渐渐的充满自己的脑海，让自己好像远离了那个空间，站在那群人之外，脱离了他们的世界。他好像有种解脱了的感觉。如果永远这样就好了，远离那些人，远离那个世界就安全了。<br />　　秋寒静静的离开家，黄昏已染上几分夜色，初春的风在傍晚有些微凉，他漫无目的的走着，逃离那个令他难过的地方。要走向哪里？他不知道，只是要走下去，一直走不停地走，只有这样他才会有一丝生存的感知。不知不觉他来到田野上，青绿的麦苗随风摇摆，满眼的绿色让他禁不住大口的深呼吸。从河堤那畔土坡上吹来的风中夹杂着一些旋律。他慢慢的爬向那个土坡，上面的小树苗欣欣向荣，绿意初显，一个穿着草绿色夹克的男孩倚在一棵稍粗壮的小树上，闭着眼睛，持着一支竖笛，专注地吹着，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秋寒在他不远的地方站着，听他吹着那熟悉的旋律，不由得随身和了起来。‘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呦，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墙呦，月亮弯弯，康定溜溜的城呦。’这是他小姨经常唱的歌曲，他的小姨很喜欢唱歌，每次他去外婆家玩，小姨总会唱歌给自己听。耳嘘目染，他也就会唱很多歌。吹笛子的男孩睁开眼睛，盯着秋寒。秋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叫秋寒，你哪！“男孩收回笛子，大大的眼睛没有一丝表情。秋寒愣住了，他歉意的说道：“对不起，打扰到你了吗？”<br />　　“没有！”男孩冷淡地说了句，头也不回地要走。<br />　　“喂！”秋寒禁不住喊住他。男孩转过身来，“有事吗？”有事吗？有事吗？秋寒愣了。自己为什么会叫住他？只是不由自主的意识就主宰了身体，他只是想叫住他。对！他想和他说话，想和他聊天。仅仅是这样。实在要问为什么，那只能说他觉得男孩和自己是同类吧，是孤单的同类。“我们可以一起玩吗？我回不去家了！我们能做朋友吗？”男孩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需要吗？秋寒开心的拉住男孩的手：“我叫李秋寒，你哪？”“穆子多。”男孩冷漠的回答道。“不要那么硬邦邦的啦，笑一个吗！像我这样！你吹的笛子挺厉害的啊！”“啰嗦！”男孩的脸微微的红了，朋友，好像也不错！自己有朋友了，虽然他是个罗嗦的家伙。暮色渐渐的降了下来，两个少年站在绿色的田野上，风轻轻的吹着，心有灵犀的写下一辈子的契约。<br />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熄了灯火。秋寒悄悄地锁上门，走回自己的卧室。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记得小时候，邻居家的妹妹有一个洋娃娃，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眼睛会一睁一合。很可爱！他和小春说如果自己也有这么一个洋娃娃就好了！小春鄙视的看了自己一眼，嘲笑他说：自己是小男子汉，才不需要洋娃娃，那都是女孩子玩的东西。可是有一天，小春妹妹的洋娃娃找不到了。小春就大张旗鼓的对别人说：“一定是秋寒拿的，他说过自己很喜欢洋娃娃。你们看他长得就像一个女孩子！”大家都用嘲笑的眼神看自己。孩子们的嘲笑很直白，会给自己起各种各样的外号。小李飞偷，娘娘腔之类的。一次在被大家嘲笑之后，他哭着回家。被妈妈知道了，妈妈就气愤的把那些小孩子骂了一顿。可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和自己玩了。大家对他的嘲笑更加的激烈，甚至上学时还会掉进一些人工制造的陷阱里。他不再流泪，只是沉默，他不再反驳，一个人游戏，一个人回家。直到有一天，小春的妹妹在小春的房间找到了自己的洋娃娃，小春妈妈拉着小春给自己道歉。那个时侯，妈妈趾高气昂的装作毫不在意的说：“就是说嘛，我们家小寒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小孩子吗，不懂事，你就不要讲他了。”一幅很大方的样子。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冷冷的盯着小春。小春在一旁吊儿郎当地笑着，一边给自己做鬼脸。他当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力气，用力的一拳挥了过去，大声的说道：“这一拳，把我不该受的还给你！”那年的他只有九岁。大人们都愣住了，妈妈把自己拉过来，数落自己不该打人。只是妈妈的脸上并没有恼怒，只是形式化的数落。小春的妈妈也有丝尴尬，嘴中说着这一下该打的。他不喜欢打人，尽管妈妈常对自己说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拿起拳头来保护自己，不能当懦夫！只是，他不喜欢打人，并不代表不打欺骗自己和伤害自己的人！转眼间四五年过来了，爸爸妈妈一如既往的吵架，他一如既往的一个人独来独往。他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是老师最喜欢的孩子，是同学们都羡慕的优等生。想和他做朋友的人变得很多，他们不会在嘲笑他，不再隔离他！只是他一如既往的独来独往，不愿再接近，那时的伤害一直刻在他的心中抹不去，洗不掉！只是这次的那个男孩，让他有了想和他做朋友的冲动，自己会在他面前表现出真实的自己，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看到了他眼中的寂寞，听懂了他笛子中的落寞，只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是孤独的孩子吗？应该是吧，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摸摸枕头，才发现枕头早已湿了一大片。那段伤心的回忆原来还是忘不掉的。早就以为不再在意，其实它却像一道疤痕刻在了自己心里。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自己。他擦擦眼泪，握了握拳头，在心中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要流眼泪了，无论是为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