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长，衣裳薄

　　<br />　　我们最后一次相遇是在三年前的春天。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三年半的时间没有见面了。我想我们之间的故事其实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也是从这时候结束。我们的故事真正意义上只持续了一次简短对话的时间，放大到整个漫长人生里，我们的故事不过是一个短暂而简单的场景。这毫无预兆的相遇是冥冥注定还是纯属巧合，我都无法知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就是结局，上万千种结局里最平淡最自然的一种。对此，我毫无怨言。也许，这就是生活。<br />　　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陌生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近距离凝视过这张脸，我所看到的都是一米以外的他，我脑海里凝结的都是一米以外的他留给我的印象。然而在我的记忆里，我的梦里，他从来都是这一个样子，从来都没有变过。因为瘦而显得颀长的身体，虽然瘦但是看起来很健康，瘦而不弱，那瘦里隐藏着一种不容易看到的力，正是这种力给了他一丝挺拔的精神。他有一种书生气质，这种气质是由内而外的，不单单是因为他戴了一副眼镜，而是由他整个人自然地散发出来，就像一株安静而沉默的植物，不动声色地伫立在大地上却依然有自己独特的气场。他的眼神里透着隐隐的坚毅，这是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雀跃在眼睛里的一种神色。这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到的。他的眼神里还有一丝狡黠，是那种睿智的、聪敏的狡黠，这种狡黠可能只在某一刹那闪现出来，但是却被我发现了，并且深深地记着。他的眼神里偶尔还会跳出一个叫做淘气的小精灵，对你眨巴几下眼睛又随即逃窜，我把这看做是孩子气，没有城府的孩子气，被主人塞进了骨子里的孩子气，单纯的孩子气。这更不是人人都可以窥视到的。他独自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总是紧闭双唇，仿佛透不进一丝风，也仿佛漏不掉一丝风。倔强在嘴角乃至面部肌肉里暗暗发亮。他总像是在沉思着什么，这又赐予了他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深沉，大部分时间他是深沉的，是沉默的，像一片静谧的蓝，然而这如水一样的蓝色里又透着一种辽远，需要你细心体会，否则你会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单调乏味、没有个性的人。你不会发现他的丰富的，除非你肯注意他，并且肯用心地捕捉他身上的每一个细微之处。<br />　　他不是那种引人注意的男生，走在人群里很容易被川流不息的人影所淹没，我也是如此。我们都是平凡之至的人。我们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普通而渺小。况且那时候我们还是高中生，我们的穿着都极为朴素，浑身散发着学生气的青涩。我想我们的面部表情应该有着雷同的地方，因为我们脑子里充塞着学习、学习，因为我们都是中规中矩的孩子，在我们身上看不见那种年轻人应有的活力与朝气，仿佛我们背负了太多的期许，这期许显得那么沉重，沉重到扼杀了我们脸上那阳光般的蓬勃。总之，我们是一类人。我们是置身在僵硬的现实套子里的人，我们似乎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们无从自由安排自己的命运，只能沿着应该走的轨道前行，我们手无寸铁地服从着现实赋予我们的任务。这，注定我们会变成同一类人。<br />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生，清清瘦瘦，十八岁的样子。他就是我的故事里，我生命某一小段时期所发生的故事里的男主角。可笑的是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你会感觉到男主角的面容是那么模棱两可。如果这个故事是人生里的一出戏，那么在这出戏里，你可能根本看不到男主角的表情和内心，他似乎只是一个影子，一个被女主人公深深迷恋的影子。然而这并不会妨碍它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故事，一个多年以后我都能回忆起来的故事。不是因为这个故事有多么轰轰烈烈，曲折蜿蜒，也不是这个故事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价值，而仅仅因为它是我的故事，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故事，这就足矣。也许还因为我是一个比较念旧的人，我无法完全遗忘我的那些陈年旧事，我喜欢凭着某种契机的触发把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像翻阅老照片，用指尖滑过一页又一页的光阴，仿佛那些光阴都变得可以触摸。因为时空的阻隔，我常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冷静地观望着过去的一切，可是无论如何我做不到置身事外，那些过去的我，那些我过去的日子，我对此常常怀着复杂的情感，没有什么褒贬之分。我只感到一个人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背叛他的过去，无论缅怀也好，嘲讽也罢，那都是你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你人生路上必经的台阶，你必须踏着它们才能不停地向前走，至于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台阶，而没有选择那个台阶，谁能够回答出来呢。<br />　　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已经相隔了三年半的时间。三年半，实在不算漫长，然而三年半足以发生很多的事情，足以使得一个人的感情，一个人的想法，一个人的心态，一个人的举手投足慢慢地发生很多变化。时间，我们常常说它是残酷无情的，因为它让我们也变得残酷无情而又不自知。我们会给这种变化娶一个动听的名字——成长或者成熟。这样念叨着，忽然有一天，我们发现自己竟然老了，直至老得没有力气去吟咏它，去为它伤感。然而时间又与任何事物一样，光明与黑暗相互交织，天使与魔鬼并存。更多的时候，时间是一副稀释剂。它稀释痛苦，也稀释甜蜜，稀释所有的爱恨情愁，甚至可以稀释所谓的天长地久。时间是一副良药，但是必须饮尽苦痛方才见效。时间是一块试金石，但是它同样必须试过很多苦难才能见证金子的纯度。这金子可能是一句话，也可能是一种情份，更可能是一个人。<br />　　我曾那么赤诚地喜欢着他。我一直在远处喜欢着他。我喜欢他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这就是大家所说的暗恋。毋庸置疑，这就是暗恋。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暗恋一个普通的男孩子。这样的事情天天都会发生，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暗恋存在。这并不是一件多么稀罕的事情。然而暗恋的情感，那孤独地藏在暗处，藏在一个人心里的爱情，常常散发出一股莫可名状的力量。这力量让暗恋的主角想象力变得异常丰富，心灵变得比从前柔软而多情，原本枯燥单调的生活好像从干瘪的冬天醒过来，开始具有了血色。这躲在一个人身体角落里的爱情，像一阵紫色的风，擅长为主人公制造梦幻，甜蜜和忧愁。<br />　　我上了二零九路公交车。车上没有空位了。平时我最喜欢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窗外。行驶的汽车像一只正在奔跑的庞大躯体，人就是这只躯体里的一个细胞，一个神经元。无数只会思考的眼睛长在这躯体里，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或者小声地大声地交谈着。我的思绪随着汽车的行驶在不息地流动。我贪恋这种感觉。有时候真希望汽车没有终点，希望自己一直这样行驶在路上，只要自己的思绪可以肆意地流浪，我就很满足，很尽兴。我喜欢看走在街上的红男绿女，对他们的脸部最感兴趣，喜欢一个人神经质地探究他们的眼睛和表情，借此窥视他们不为陌生人所知的生活。我流动的思绪不停地变化视点，心里空落落的时候喜欢任自己的眼神在某辆车，某个建筑物、某张广告牌、某棵植物、某只路灯的身上扫荡。我的眼睛很少安静，它观望一切可以观望的，一切被要求观望的。思绪仿佛也在奔跑。我喜欢的就是这种思绪奔跑的感觉。当我有心事的时候，我的思绪就脱离周遭物我两忘地奔跑，这时候触目可及的风景都成为心事的陪衬。这也是我学习之外的一个乐趣。这寂寞的乐趣。一个人的乐趣。<br />　　现在我的眼睛正望着窗外，可是我没有心思观看窗外的风景。我心里住了一个人。他仿佛为我制造了一个情感漩涡，我所有的思绪都被引向这个漩涡。我忍不住地想他。我在想象一次邂逅，关于我和他的邂逅。汽车每到一站，都会有一些人下车，一些人上车。虽然我每天上学坐的是这趟公交车，但是我从来没有记住这些人，似乎每一天坐车的人都不同，但一样的是陌生的脸孔。车厢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大都是上班族，也有我这样的中学生。我在期待。期待一个回眸的瞬间，正好看见了他，而他也同时在凝望着我。我们的眼神在交会的瞬间深情，沉默，饱含无限的意味。我等待着，等待他走过来，对我说一些话，可以很简短，但是在心底却能够久久挥之不去。汽车经过他往常上车的那一站，我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心里好像有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小鹿也是因为要看到喜欢的他了吗？而我的神情一定依然沉着、冷静。虽然我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但是在外面在人们面前我的脸常常像一堵墙，习惯遮蔽自己所有真实的情绪。这是自己什么时候练就的本领呢，我还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一个十七岁的少女。<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