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旧曾谙

　　<br />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br />    ——题记<br />　　（一）江南的夏仿佛是氤氲着潮湿的雾气，天角像是打翻的胭脂盒，总是泅着一层浅薄的绯色，那是江南女子的娇颜，娇颜，是千年的陈酿，惊鸿一瞥便让人醉了。这样的江南有未央。<br />　　江南的白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白家有未央，一个水一般玲珑的女儿。不过青丝松绾，素衣画扇就如桃花般得绚烂。16岁的未央静坐在朱阁的书案前，托着粉腮，纤腕微转，少年清俊的五官跃然纸上，未央丢了紫毫，素白的手指滑过少年的眉眼，少女渐渐地红了眉目，红了面颊，红了窗外的杜鹃花。三月的桃花错落在少女的案前，飘散了满室檀香，满室的情愫。<br />　　原来那一次的惊鸿不是错过程，而是故事的开始，他和兄长上了门，成为了白家最尊贵的客人。那一天，云光潋滟，春色正好。松绿色锦袍的少年冲着她微笑，白小姐，在下柳云白。眸子里是无法掩饰的惊艳。未央红了俏脸，微微垂眸。再抬头时便看见那个白衣的少年满脸的淡漠，安静地站在那里。未央，这是柳少白，柳二公子，云白公子的弟弟。父亲在一旁介绍，态度竟有了些恭敬。未央轻轻抿唇，匆匆地行了礼便就起身告退。错身的刹那，雪白的裙带缠住了她慌乱的脚步，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出口，少年那清俊的面孔便印入眼帘，表情依旧淡漠。待她站稳，他已漠然地松开拉住她的手。谢公子。慌张地道了谢，未央落荒而逃。奔出厅堂，一抬眸，满园地桃花灿烂若烟霞，而未央就在着满目的艳丽中安静地微笑。就像那一日，那个偶然路过的少年也是如此，一身素白地站在花雨中，清浅的微笑。<br />　　再逢，是次日，清水桥旁，未央刚刚送爹爹远行，却不想恰逢二人。柳云白谦和有礼。而他依旧淡漠，只是轻轻地颔首便作招呼。未央莞尔，微微屈身，两位公子早。离开的脚步是轻快的，宽大的云袖也因这脚步招展若蝶。<br />　　未央恋着柳少白，却从未想到柳少白已经有了心上人。那天，清冷的细雨中，未央看见雨中相对而立的两人。柳少白的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柔软，那个女子却漫不经心地不置一言。未央认出那个女子是沈家二小姐，据说和京城的平南王世子有婚约，但却因着平南王谋反被诛，小世子被流放而取消了婚约。沈二小姐沈清安，人如其名，傲慢而冷漠。未央远远地看着，嘴角的笑容竟白过那如雪得华裳。她安静地看着柳少白渐渐落寞的背影，柳少白却执着的凝视着沈清安的身影，直到她离去，也不曾移开目光。就那样沉默地立在寂寥的雨中。未央不由得轻轻撑了竹伞，走过石板路，走到他的身边。柳少白回眸望向她，目光冷漠，她浅笑盈盈，声音清泠，她说，柳公子，下雨了。他却仿佛不曾听见，依旧伫立在落日的桥头，而她也不曾离开，仍高踞着竹伞站在他的身侧。细雨淋湿了桥头的青石板路才，淋湿了萧瑟的流光。那一刻，画面静止在未央的心里，碧波一的一双璧影，华裳寂寞如雪，一****地幻灭。<br />　　那天之后，柳少白的态度不再那么清冷，对待未央也渐渐温和。一晃便是数月。离家许久的爹爹终于回了家。捧了茶水走向厅堂，未央听见自己父亲激动的声音，小侯爷，老夫已经召集了旧队，准备为王爷平反。站住脚步，未央低下头浅浅地笑开，她听见柳少白清冷的声音，有劳白老将军了。转身离开，哪里是什么世交的富商公子，原来是落难的王子。<br />　　未央，你听见了？这温和的声音该是柳云白。未央转过身，冲着柳云白微微屈身，行礼，柳公子。柳云白依旧是微笑，笑容有些勉强，对不起，未央……未央听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也知道了柳云白的身世，平南王的庶子，虽说是长子，却不同于柳少白的尊贵。原来自己的爹爹曾有过那么辉煌的岁月，随着平南王南征北战。原来自己和他竟是云泥之隔……<br />　　柳公子，未央自是不会说出去，那么未央告辞了。站起身，未央侧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桃花树，柳公子，今年一定会硕果累累。很快，柳家二位公子携着爹爹一同去了京城。这一去，竟是大半年。<br />　　三月，又到了。京城传来消息，平南王是被冤枉的，如今平反昭雪了。世子柳少白继承王位。而此时来自王府的聘礼也送至了白家门口。未央柔柔地笑着，穿上火红的嫁衣，乘上了迎亲的船只。出嫁的那天，全城的人都涌至江边，去看这江南最美的女子出嫁。有人羡艳，也有人叹息，这水一般的女子竟要嫁去那么遥远的北方。不管怎样，未央还是像一片美丽的云霞，安静地飘离了胭脂江南。<br />　　成亲的那天，柳少白噙着浅浅的微笑，穿着鲜红色的描金喜服，当真是眉目如画，眸若朗星。动作轻柔地将未央从花轿中背了下来，也许，只有在梦中，他才会如此温柔。那夜的柳少白是醉了，嘴里不停地唤着另外一个名字。未央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大红的喜烛一点点地驳落，这星点的烛光和满室刺目的鲜红给这冰冷的夜晚添了一丝单薄的暖意。西窗烛残，心字成灰。<br />　　柳少睁开眼的时候，未央正端了醒酒汤进来。她已褪下鲜红的嫁衣，换上一件鹅黄色的绸衣，娉娉袅袅地像初春的新柳。柳少白接过她手中的瓷碗，看着碗里一粒粒红艳的枸杞，声音低沉，他说，未央，对不起。未央恍若未闻，见他喝完汤，收了碗筷，轻声道，我先出去了。笑容依旧温婉。不待他回答便匆匆出了房间，合上门，那笑容却是再也保持不住，未央抬头，院子里不再有红霞般浅绯色的桃花，她轻轻叹气，看着微寒的春风吹起满地凋零的杏花如破碎的流年，岁月躲在梦与记忆的深处，看花与黑暗唱尽繁华。周围还是镂花空墙，屋内依旧是青玉香炉，只是那细语碎花阴的愁剪不断，理还乱。<br />　　婚后的生活宁静到了极致，两人也算的是相敬如宾，却有人在这时找上门来,来人青裙玉面，正是沈二小姐沈清安。她看着柳少白又看了看未央，笑容自嘲，她说，江南第一美人，果然很美，可是少白，你不是说今生只有我一人吗？你不是说什么样的美眷你都不会放在眼里？如果你休了她，我便嫁给你，可好？柳少白看向未央，眸子明明灭灭，半晌没有出声。未央突然就笑了，她看着沈清安，声音轻柔，沈小姐，江南的桃花还在开吗？少白，我想家了，送我回去看看吧。少白，不是夫君，一直是这样的称呼，亲密而疏离。柳少白闻言，表情错愕，连沈清安都震惊地看向未央。而此时，身后传来柳云白微怒的声音，少白，未央已是你的妻。柳少白也回过神，平静地看着沈清安，道，沈小姐，你想嫁的该只是平南王，而非我柳少白。我想，我有未央，足矣。听着他温润的嗓音，未央有些想哭，原来，自己还是有些位置，原来，他也会这样的维护自己。<br />　　这一年的正月十五，未央站在护城河旁，放下一盏盏桂花酒灯，百花载着思念一路向南，忆江南呵，能不忆江南？<br />　　未央。身后传来柳少白的声音，转回身，那人长身玉立，携了满身光华向她走来。他看着她笑意温和，起风了，该回家了。柳少白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好。未央微微笑着，柔顺地跟在他的身后。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万盏灯火中，她的身旁只有他，流波将夜去，潮水带星来，相视而笑，无视身后的火树银花，彼此相儒，彼此相携，然后一直走到岁月无声，走到时光成埃，闭上眼，此刻灯火阑珊。<br />　　（二）二月早春，江南早已是草长莺飞，打开窗，院子里还沁着腊梅的幽香。一缕茶烟袅袅地透寒了纱窗，未央看向堂前端坐的娇客，幽幽一叹，春天还没有到吗？那位该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婉儿公主了吧。她听见婉儿公主说，柳公子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娘子，以后怕不舍得委屈了她吧。柳少白避重就轻，只道，公主谬赞。未央恍惚地一笑，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她想起不久之前，那个春风料峭的天气，柳少白带着她登上燕山，他笑，未央，看，天下。她清晰地记得他眸子里炽热的光芒，只有浅笑无痕，轻轻握紧他的手。<br />　　那晚，柳少白醉了，那是自大婚以来第一次醉倒，他握着未央的手说，未央，相信我，我不会亏待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未央安静地拍着他的手说，少白想要做什么便去做吧，未央在这里等你。她懂得婉儿公主的意义，如果说沈清安是他愿意放弃的，那么这个女子便是他不能放弃的，那个高贵的女子身后代表的是半壁江山。仿佛就是一夜之间，柳少白开始忙碌起来。未央也学会了在夜风中提着灯笼等着他归来的身影。北方终于迎来了初春，这一天，柳云白将一棵桃树移至后院里，笑着对未央说，只要有未央，它一定可以开花的。未央抚着树身但笑不语。也是在那一天，柳少白对自己说，未央，我要娶婉儿了，但是未央，你要相信我，我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未央抬眸望向面前的铜镜里的那双人影，少白，你永远不会懂，我只要一生一代一双人，我只要和你喜相庆，病相扶。只要这些。<br />　　莺愁蝶倦，沉寂了谁跃动的心，那些寂寞的绽放，带着破茧的疼痛，在这援琴鸣弦的岁月里断了弦，折了翼。<br />　　纤腕微抖，一行娟秀的小楷跃然纸上，忆江南。写到这里，女子红了眉目，柳少白推门而入是，便见了这幅场景，他捡起一张纸看了看，笑道，未央想家了？未央回过神，微微一晒，摇了摇头。三年时光，她依旧乌发素颜，洁白清雅，一如她对他的爱般纯白无暇，不曾改变。<br />　　三月又三月，平南王反，柳少白夺取皇位。而柳云白却辞官隐居。听到这个消息，未央没有一点惊讶，依旧笑意清浅，安静地更衣，柳少白风尘仆仆地进门时，看见未央正着了一件胭脂红的裙衫，一身戎装的他依旧丰神俊秀，却不在是当年那个白衣清雅的少年，他吻了吻未央的额头，笑了，未央，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坐看天下，他还说，未央，你穿红色很美，我会让你替你缝制最美的凤袍，他是忘了，忘了三年前，未央一身嫁衣的模样。为了名正言顺，柳少白终究娶了婉儿公主，天子大婚，全国共庆。未央穿了那件胭脂红的裙衫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已经空寂的王府中，她记起柳云白临走前的话，未央，你不该埋没在那宫阙中。她轻轻抬手，接住飘落的杏花，淡淡一笑，翩然离去，飘然若一只凄艳的蝶，美得倔强而哀伤。<br />　　发现未央的消失，已是次日，寻变整个皇宫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身影，似是想起什么，柳少白不顾众人的阻拦，一个人策马奔回王府，他匆匆走了进去，推开他们曾经的房屋大门，室内一层不染，案前的青瓷描金花瓶内还插了一只怒放的杏花，屋中也没有她，慢慢踱出屋门走到桃树下，他抬手，沉默地抚摸着树身上那新鲜的刻痕，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她三年前一身嫁衣的模样，如同最美的烟霞轻轻飘落在他身旁，轻声唤他，少白。而今，这朵云霞又无声无息地飘走，她的爱，琉璃白般的爱也一丝不留地带了走。缘字诀，红颜唤不回，如果离开能让你把我想起，那么我放手。<br />　　执政四年后，柳少白执意迁都江南，也许只有这里才能让我触及你的一点气息。也只有这里，才能看的见桃花盛开，而你仿佛依旧站在树下，对我浅浅微笑。柳少白立了婉儿为后，只是元妃的位置一直空缺，这偌大的宫里，不在有人提着灯笼等他回来，不在有人为他撑伞，不在有人为他煮醒酒汤。<br />　　又是一年正月十五，躲开宫里的庆典，柳少白站在护城河旁放下一盏盏花灯，如果可以，请这酒香告诉未央回家的路。月下桃花，是谁泛着轻舟浅唱，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夜那么凉，心一凛，手中的花灯落地，谁把桃花染红，谁把离人醉，未央，原来你忆的是我们初见的时光……万千星光，灯飘千里，香传万家，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在朱阁外的庭院，未央，我一定不会再放手。<br />　　江南忆，忆江南，怎能不忆这有你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