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霜一样飞翔

　　小苦是一个让人很难理解的女孩子。<br />　　她的衣服很难让人理解，她只穿两种颜色的衣服，白色和红色。白衣洁白，如雪；红衣深红，如血。除了这两种，没有人看到她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并且每两天一换，既不会提前也不会推后。<br />　　她爱干净，近乎洁癖。<br />　　她容貌姣好，身材高挑，长长地黑发流水般垂下。有时她梳着很好看的发髻，你看着时髦，但你无法找到和她梳着相同发髻的人。所以对她而言，时髦这个词并不存在。<br />　　她走路时如一棵玉竹，轻稳而安静，颇有古人所说的林下之风。但是她并不是那般弱女子，因为学校里有关于她的真实的传说，在某个时候，某条街，某个路口，袁小苦用一柄长刀砍倒了四个街头流氓。而她自己，背部被砍了三刀……。这并不离奇，因为他的父亲是军人，好武。他接受父亲的勇武之风，并不是什么奇特的事。<br />　　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朋友的，因为没有人会和一个难以理解的人做朋友，即使她还是一个少女。<br />　　小苦脾气执拗，很小的时候她并不叫小苦，而叫琳琳。母亲是书香人家的女儿，这对她的影响很大。因为喜欢读书并且有条件读书。所以在小学尚未毕业时，,《红楼梦》她已经读了七遍。初中二年级，母亲去逝，琳琳自此改名小苦。小苦要求父亲给她改名字。父亲说，改作什么名字？小苦说，袁小苦吧。父亲说，为什么。我的妈妈不在了，我叫妈妈时再也不会有人答应我了，从此我没有妈妈了，我不苦吗？小苦却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父亲已经听到了她想说的话。父亲苦笑，说，换一个吧？小苦流着泪，什么也没说。所以她从此就叫袁小苦。<br />　　<br />　　小苦现在读高二，成绩一般。<br />　　如果不是那个传说，没有人能看出小苦的勇武。对于这个学校的学生来说，小苦是个很文静的女子。高一上期学校举行的歌手大赛，小苦一曲王菲的《宽恕》，感动了全校的学生。自此几乎没有男生不仰慕她，没有女生不羡慕她。但是在此后的歌手大小赛或者说在此后的任何需要人唱歌的节目中，却再也没有袁小苦的身影。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许这就是袁小苦吧。小苦还擅长写文字，夺得无数作文比赛的奖项。但是，除了必须上交的作文外，又没有人看过小苦写的其他文字。<br />　　小苦不任任何班干，不喜欢说话，不但不和男生说话，连女生他的都很少和她们说话。别人和他说话他也爱理不理。这让那些叼着烟玩着古惑发型一身流氓习气的男生很不满，但他们也只能默默的不满，在这所学校，袁小苦独身砍翻四个流氓的传说尽人皆知，且她的父亲是军人。对此，那些对她不满的人当然不会说不敢对她怎么样，而是说，没有必要对她怎么样。<br />　　无论如何，袁小苦这个人已近一个神话。这个名字，在这所学校，几乎无人不知。<br />　　<br />　　但是，北枫不知道这个人。<br />　　北枫虽然不是一个神话，但也是一个怪人。因为它是唯一一个班主任准许他可以随意旷课的人。班主任的原意可能并不是这样。高一起北枫就经常缺课（但从不迟到），成绩又总排在班上前五。几次写检查无效以后，班主任在班会课上愤怒的说，北枫，你若能保证自己在班上永远是第一名，我就准许你旷课!这时正在后排看一本小说的北枫抬起头来，做了一件件没人能预料的事。他很快乐似的站起来，说，谢谢老师，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br />　　自此北枫偶尔回学校上一两节课，考试时来学校将第一名拿走。并将第二名永远抛在五十分之后。<br />　　袁小苦第一次记得北枫，是在一次地理课上。<br />　　地理老师是个很严肃的人，从来不能容忍学生在他的课堂上做扰乱课堂纪律的事。在那节课上，北枫坐在那个时常空着的座位上看一本课外书。地理老师正在讲台上唾液横飞，台下鸦雀无声。这时北枫突然啪的一掌排在课桌上，同时放声狂笑。笑得左歪右倒，脸涨得通红，眼泪溢出。除了袁小苦外，每个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来了，地理老师走到她的身旁，冷着脸。北枫极力忍着笑，不是还会笑出一声。地理老师很直接的说，出去。北枫拈着书，就出去了。<br />　　袁小苦自此记得北枫这个人，但仍还不知道他的名字。<br />　　<br />　　某种程度上，北枫比袁小苦更古怪。他留着长发，长发遮住他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孔。有时他干净的来学校上课，帅气得令许多女生相互打听他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但多数时间他来学校上课时，带着浓重的烟味和酒臭味，穿着发臭的衣服，一副十足的邋遢相。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两个形象是同一个人。他不去打架，不和别人交往，很少进网吧，也没人见过他在学校里抽过烟，和谁说过话，与谁打过球。因此也没人和他是朋友。<br />　　总之别人见到的，只会是癫狂古怪的北枫。<br />　　不会有人知道，北枫喜欢爬山，在登上山顶后放声长啸又放声长哭；不会有人知道，北枫会在深夜三点对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抱着吉他弹《悲伤的西班牙》；不会有人知道，北枫常常在深夜写文字写着写着就大口大口的吐血，然后提着毛笔狂乱的书写到天亮；也不会有人知道，北枫会对着镜子又哭又笑的画自己的肖像画完就撕得粉碎；然后以酒徒之姿，提着酒瓶睡在街上的某个暗角。<br />　　没有人知道，北枫是怎样痛苦的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br />　　北枫恐怕是这个学校最后一个知道袁小苦的人。<br />　　某次，语文老师让学生自己写一篇文字参加学校里的作文大赛。特意派人通知了北枫，因为北枫和袁小苦是班里乃至年级里文字最好的人。赛后的结果是，校长的女儿第一，北枫和袁小苦并立第二。语文老师很高兴，把他们的参赛文字拿到班上给学生念。<br />　　北枫的题目是《忆秦娥》，文首引纳兰容若词：<br />　　长漂泊，多愁多病心情恶。心情恶，模糊一片，强分哀乐。<br />　　拟将欢笑排离索，镜中无奈颜非昨。颜非昨，才华尚浅，因何福薄？<br />　　评语上说，《忆秦娥》文辞隽美，有纳兰容若娟丽之风，也有才人孤苦之气，离子流浪的浩叹。但内容太过消极，与本次参赛精神“乐观积极”不符，且文中多次多次出现“烟”“酒”等对中学生影响不好的字眼……只能是第二。<br />　　但是当老师念这篇文字时，台下掌声如潮，连绵不断。几乎所有学生都被感动了。北枫面容萧瑟的坐着，他并不怎么高兴，因为他觉得这些人在欣赏他的苦，他的伤。他很后悔把自己的苦痛写出来给这些人看！<br />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他还不曾听说的袁小苦，这次给予他掌声了。他站起来，正要走出教室，因为他怕自己心中的苦痛被人看到，他宁愿这些人说他骄狂造作，目无余子。但老师这时说话了，老师说，北枫，接下来的和你名列第二的《像霜一样飞翔》，相信你会欣赏，留下来。<br />　　北枫回到座位上，他想看看这是什么样的文字，居然能让老师把他留下来。而且这个题目也触动了他，像霜一样飞翔，那是怎么样的一种飞翔？<br />　　台下一片肃静，“怨我此身，不是凤凰。身宿梧桐，夜啸山岗，……”。在北枫看来很平凡在那些学生看来很动听的古体短句，引起一阵掌声，或许这掌声是给神化的袁小苦而非获奖的袁小苦的。但是念到“站在生处看死，生其实不是那般可贵，对着死说生，死又怎么可怕？”时，北枫忽然被震动了一下。死，不可怕吗？生，不可贵吗？泰戈尔诗说，我将死之又死，以证明生是无穷无尽的。袁小苦的看法，似乎比泰戈尔还客观一点。而听到“生亦何欢，残荷杨柳皆寂寞，是风一样的流浪；死亦何苦，皓月微风不似醉，像霜一样的飞翔”时。他忽然想流泪，真是不错的比喻呀！他想。但是他还是木然坐着。就像没有听过这么篇文字似的。他也不和别人一起拍手。但是当别人掌声平息后，他忽然站起，拍手，那么认真。<br />　　每个人都看着他，袁小苦也是。<br />　　北枫说，谁是这篇文字的作者，可不可以站起来一下？<br />　　袁小苦就站起来，看着他。<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