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故事

一滴，二滴，三滴……<br />　　叶子躺在病床上，微睁双眼，静静地看着液体注入自己左手背处的静脉血管。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探进来，掠过她雪白的脸。<br />　　躺了几小时了？她不知道，看这阳光是又一个早晨了。自己是昨天下午突流鼻血不止被送进来的吧？她想：算来应该又是十几个小时了。身边除了正托着自己的左手趴在床沿上酣睡的龙哥，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问问。<br />　　她感觉腿有些麻，想翻个身，可是被子被龙哥压着呢。她侧脸看了看，龙哥歪着头，枕着手臂，睡得正香呢，于是只好作罢。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叫醒他。龙哥太累了。自从自己查出病来，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忙活，很少有个囫囵觉。今儿个看他那样子，昨晚肯定又守了自己一个通宵。<br />　　什么声音？哦，是手机的震动。叶子看了看，手机就在自己的床头。她伸出瘦得只剩指骨的手，吃力地拿过手机，接通了，那边传来秀儿熟悉的声音：<br />　　“喂，叶子吗?我到村口了，派个人出来接一下行不？哎哟这天，热死了，秋收了还不消停。”<br />　　“嗯。”叶子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下：“我是叶子，不过我现在在市医院，不能去接你的，你，你到这来吧。”只说了这么几句，她就喘气了。<br />　　那边迟疑了一下，答应后挂了。叶子疲倦地放下手机，又侧脸看了一眼龙哥。他还是睡得那么香，一点儿也没察觉。当年那张英俊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印迹，半寸来长的胡子乱糟糟地附着在脸上。“又是两三个月没剃了吧。”叶子叹了口气。龙哥忙啊，早出晚归打工挣钱，回家还得忙家务，又要经常陪自己看病。这个原本很注意仪表的男人根本没时间打理自己。<br />　　十点多了，还有半瓶液体。叶子恹恹地眯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她早打听了很多次了，像她这样的白血病除非找到可以配型的骨髓，才有治愈的可能，可是这么长时间，钱花了不少，配型的骨髓却遥不可及。天凉了，频繁发作的并发症叫她防不胜防。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唉”了一声。紧接着一连几声咳漱。<br />　　“嗯？怎么了？”龙哥抬起头，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她，问道：“哪儿不舒服？要叫医生么?”<br />　　叶子抬眼看看龙哥，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你睡吧，快滴完了我叫你。”<br />　　龙哥看看手机，又扫了一眼液体：“嗯，还得一会儿呢，我去打水，你睡一会儿吧。”叶子点点头，接过了手机。<br />　　还没拨号呢，手机又开始震动了，还是秀儿。她来了。“在楼下呢，你去接下她吧，这人肯定又不知带多少东西呢。”龙哥答应了一声，关上门出去了。叶子看着他的背影，一股酸酸的东西涌上喉咙。<br />　　门响了。秀儿提着两大盒子东西走了进来，龙哥紧随其后，也提着两大盒子。秀儿这家伙，不愧是美容院的老板娘，三年前她回来就是这个样子，满身时髦的衣裳，那张白皙的脸看上去比自己这个妹妹还年轻好几岁呢。秀儿一直没结婚，这其中的缘由叶子是知道的，十年前这一对结拜的姐妹花一同看上了眼前这个男人，你送背心我送围巾，追得那叫个不亦乐乎，村里的其他年轻人看了直眼馋。只是后来秀儿因家里穷外出打工，离开了村里。秀儿给龙哥写的信，叶子都没让龙哥见着。后来龙哥娶了叶子，秀儿也再没能看中的人，单身至今。<br />　　“看看，想什么呢？几年不见不认识了？”秀儿愣了好一会儿，她实在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瘦得走了人样的女人就是自己三年前见到的叶子。叶子四天前打电话，火急火燎要她回来，原来是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想见她。要不是刚才龙哥的话，她还不知道呐。她强忍着心头的伤感，百灵嗓子说出来的话搀和着一点哽咽。<br />　　叶子扬了扬头，笑道：“哪里，是你不敢认我了才对啊，也难怪，几年不见，你还那么年轻漂亮，你看看我。咳咳咳咳……”说到这里，她又气不得来，连连咳漱了好几声。慌得龙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br />　　“没事儿，说话急了点儿，咳咳，你快给秀儿倒杯水啊，秀儿也别干站着，坐床上吧。”叶子一边说一边吃力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腿。<br />　　没几句话，叶子又娇喘起来了。她拉着秀儿，细细打量了一番，突然抽泣开来。秀儿一边抚摸她的脸一边垂泪。一旁的龙哥将水放在床头小柜上，摸着叶子的左手小指，也不说话。<br />　　叶子静静地看着他俩。半晌，她突然艰难地将秀儿的手拉过来，放到龙哥的手上，龙哥愣住了，秀儿也脸红了。两人慌忙要抽手，叶子却紧紧地拉着不放。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好友，笑了。<br />　　“我想好了。咳咳……”她看着秀儿:“看起来我这病是好不了了，咳咳，所以叫你回来，我想，把龙哥和孩子交给你。咳咳咳咳咳……”她喘着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龙哥赶忙撤手抚摸起她的胸口来。<br />　　叶子微睁着双眼，摇了摇头，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启，吐出了这样的几个字：“龙哥，秀儿姐，这辈子，咳咳，龙哥对我这么好，叶子知足了，咳咳咳……叶子的日子不多了，你们……好了……就答应我吧，我走了，你们好……也有个照应……”<br />　　秀儿看着叶子，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太了解叶子了。十多年前，叶子是那么喜欢龙哥，有事没事总喜欢和龙哥在一起。村头的山坡上，小溪边到处都有过他俩的足迹。龙哥也喜欢叶子，经常带她骑摩托兜风，看电影，看演出。可以这么说，叶子是龙哥的影子，龙哥是叶子的神。那时秀儿也深深地喜欢龙哥，给他写过不少情书。遗憾的是最后败下阵来——为了心里那个创业的梦想，她离开了村子。后来再没找到龙哥这样的好男人。<br />　　“不，叶子，你听姐姐说。”秀儿的脸上满是泪水。她紧紧握着叶子的手：“龙哥需要的不是我，是你，你得振作，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找到适合配型的骨髓……”秀儿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说不出来。<br />　　叶子艰难地转过脸去看着龙哥。龙哥帮她擦去脸上的泪，宏厚的男中音颤抖着：“你听着叶子，龙哥这辈子只要你。医生不是说了吗？省城医院正在努力帮着查询骨髓库呢。只要找到，马上就可以手术。我要你好起来知不知道，好起来！”他的声音有些过高，显然是太激动了。<br />　　“龙哥，你听我说，别忙活了，白费力的。咳咳咳，这么久了……叶子对不住你了，咳咳，看来她要先去了，咳咳咳咳咳，叶子不能扔下龙哥一个人。你，好好对秀儿姐，叶子，看着呢，咳咳咳咳咳……”叶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没力气再吐出一个字了，那双深陷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龙哥和秀儿。<br />　　静，病房里出奇的静。龙哥将叶子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摁响了床头的铃。秀儿俯下身，轻轻地擦去叶子脸上的泪痕。<br />　　“十二号床柳叶子，配型的骨髓已经找到，下午转至省城医科大学医院，准备吧。”护士跟着医生进来了，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病房的宁静。顺手，她打开了半边窗帘。<br />　　秋日里少见的阳光照亮了整间病房。窗外，几只鸽子正披了和风缓缓地盘旋，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