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小秘密

??那一天，本应是最后一个被雪柔痛恨的周三。周六是毕业典礼，亦是崭新开端，不是不兴奋的。<br />??与以往没有不同，雪柔跟在卢卡身后，沿着布利斯班河畔，越走越僻静。两人一身轻便，卢卡手中，只拿着一个并不很厚的文件夹。他忽然转过身对着雪柔：“告诉我，你最肮脏的秘密。”<br />??不是询问，祈使语气，是命令。<br />??“嗯？”<br />??“作为交换条件。不然，我怎么确定，你会保守我的肮脏小秘密？”<br />??卢卡口中“肮脏的小秘密”，是指雪柔。<br />??雪柔沉默一会儿，说道：“比如说，我是杀人狂魔？”<br />??卢卡一愣，随即看到雪柔的唇角呼之欲出的笑意，于是惺惺地装出慌乱的姿态向前跑两步停下。<br />??答案太荒诞不经，语气形状都像笑话。没人会取信。况且是卢卡与雪柔。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信任的立场。从起始就是。<br />??故事追溯到最起始的那个周二，雪柔彻夜未眠，因为卢卡电邮来问，能否将周五的例会移到周三。<br />??卢卡是雪柔的项目导师，纵使平时和蔼亲近，甚至越矩，雪柔怎敢说不？<br />??只得通宵赶工。<br />??翌日顶着两盏焦黑车轮赴约，却见卢卡一身便装，接过雪柔怀抱的沉重资料与手提电脑，随手摊在桌上：“想去散步吗？”<br />??会想才怪。雪柔心里直翻白眼。面上却依然要堆笑说好，恭敬地跟班。<br />??那一天细雨纷飞，两个人沿着布利斯班河畔一直走。也许是眼睛疲劳，视线模糊，雪柔只觉得湿气逼人，天与水暧昧不清；完全不能对卢卡不住的赞美感同身受。<br />??感同身受与否，那日之后，卢卡常常借故拉雪柔陪他去散步，并非是散步那么简单的；那一日，在河边半人高的荒草中，卢卡埋头在雪柔的双峰，含糊不清地说：“太棒了，自此我便有一个‘肮脏小秘密’。”<br />??哈，肮脏小秘密！对此称呼，雪柔无非议。<br />??卢卡有妻有家，膝下一子一女，如此雪柔的存在，只能是秘密。至于肮脏，最初的散步，卢卡领着她曲曲绕绕一直走一直走，走入河岸丛生的荒草深处，她被他一拉跌在他的膝上，然后，他吻她，咸咸湿湿。再后来，雪柔不太记得。也许是刻意忘了。记忆中只剩下事后卢卡鬼祟的背影，叫她在他走后多逗留二十分钟才跟去办公室的叮嘱。雪柔乖乖地读表针，数够时间后从河滩起身，好不易回正路，数度陷入泥泞的高跟靴子落下点点斑痕。着实无可辩驳的肮脏。<br />??事情发生得太快，雪柔完全不知道为何会顺从卢卡。卢卡不年轻了，衣冠楚楚时还好，脱下衬衫便可看见堆叠的肚腩；他亦不是温柔的爱人，一个男人对于“第三者”决计不懂温柔，他是急不可耐的粗暴的有时是离经叛道的；更加不是不拘世俗的大浪漫，卢卡没时间电影晚餐，没时间嘘寒问暖，每每见面直接进入主题，进入即主题。但也许，这段关系对于雪柔并不全是屈从。卢卡却不遗余力，将个中因缘逼近胁迫。在滩涂中他捂着雪柔的嘴，咬牙切齿地说“你不如叫叫看，看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会不会有人来救你”；事后，他用项目、用学位威胁雪柔顺从并保密。他当然不会真得敢放任雪柔呼救，更不会真得去动雪柔的项目和学位，他可以失去得更多，如果雪柔再无可失去，告发到学院。<br />??对于认命的人，是不需设防的。但卢卡恪尽职守地履行婚外出轨男人的义务，他一丝不苟地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神经质。他禁止雪柔使用唇膏与香水，生怕她在他身上留下蛛丝马迹；他从不透露手机宅电号码给雪柔，电子邮件都另外申请以供联系；他隔三差五地明探暗示，追究雪柔与旁人是否提及他。直到最后，告别也无半点柔情，卢卡还在死性不改地追问：“你最肮脏的秘密，是什么？”<br />??雪柔叹口气，她没办法令他相信，她决计不会秋后算账去学院告发他；她只想尽快脱开这泥沼。忘了最好。<br />??一来二去又到最初的那片滩涂。不知是巧合或有心为之。雪柔想卢卡大概心知肚明，这是她凭他摆布的最后一次。于是他分为疯狂。雪柔也由得他去。在意乱情迷的顶峰，卢卡却忽然停了动作。伏在她的颈窝，粗粗地喘气。有那么一瞬，雪柔几乎以为，卢卡对她动了情。他是舍不得她的。<br />??他当然是舍不得她的。小猫小狗养得日久，还要生几分留恋。何况雪柔，那么顺从，任他为所欲为？这与动情毫不相干。<br />??但雪柔无非一个女人。她近乎为卢卡难过。可是尚未来得及，卢卡搬紧她的肩膀，闷闷地说：“我后悔了。”<br />??“嗯？”<br />??“我是不会放手的。”<br />??完全不开玩笑。卢卡的指甲几乎陷入雪柔的皮肉。那么用力，他是决计不放手的了。<br />??雪柔挣开：“脚长在我身上。”她已没有原因再去忌惮他。<br />??“即使你不说，我知道你的秘密。”<br />??这下换雪柔一愣。<br />??卢卡展开那个文件夹，雪柔如醍醐灌顶：“你调查我？”<br />??卢卡不加理会，顾自说：“你的经历太奇怪。医学院高材生，读到第四年，居然转来读商科。”<br />??雪柔抵死狡辩：“难道不许人兴趣改变？”<br />??“当然可以，”卢卡成竹在胸，谈笑风生，“然而，亚洲裔读书，与兴趣有关吗？”<br />??“这么大的人生方向变更，怎么和家里交代？”<br />??“除非，你有比这更大的麻烦。”<br />??雪柔咬青了下唇。<br />??卢卡怎肯轻易放过她？他的唇齿翕合，一字一顿地说：“罗根教授。”<br />??卢卡继续说：“当年罗根太太在学院大闹引起轩然大波。你还怎么待下去？不久之后，罗根教授也举家搬回欧洲。”<br />??“你还真是喜欢做第三者！不然我怎么会选中你？”卢卡轻屑地拍拍雪柔的脸，“你最好打消脱身的念头，好好听我的话。”<br />??事到临头，不由她不识趣。雪柔垮下一张脸：“我以为到此为止，对你我都好。但既然你不愿意，一切都听你的吧。”<br />??屈服得过于痛快，作为胁迫者，卢卡反而觉得难以取信：“你是认真的？”<br />??雪柔颔首：“对你，我从来不开玩笑。”<br />??卢卡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再战一回，更破天荒将主动权交予雪柔，允许她在上，以资奖励。<br />??两人交缠，旖旎无限。为求快，卢卡只脱去半身衣服。下半身狼藉一片，上半身道貌岸然。在欢乐顶峰，雪柔竟分得出一半精神，替他整理领带。<br />??她一步一步，周详地替他打一个温莎结。绕指成柔。<br />??雪柔忽然轻声问道：“喜欢西班牙吗？”<br />??卢卡点头。<br />??“那么，就去西班牙吧。”<br />??“好，我尽量排除两周时间，带你去。”<br />??“自然是带你的妻子孩子去，我是另外有路要走的。”<br />??雪柔的声音依然极轻极柔，卢卡却莫名脊骨发凉，他勉力睁开眼睛，不见了那团既往的温柔与怯懦。他蓦地觉着不对。可已经晚了。<br />??那温莎結盘得丝丝入扣。雪柔凑到卢卡耳边：“你不如叫叫看，看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会不会有人来救你。”<br />??卢卡的瞳孔放大再放大，那么颓败的一抹灰。<br />??雪柔站起来，静静看着卢卡。<br />??不是没有好时光的。在那些周三之前。雪柔还记得卢卡尽心地帮她找资料、给她改公式，手把手教她做模拟；她记得他会在会面前帮她买好热拿铁，他知道她的习惯是只加半包糖；她记得有那么一度，她甚至渴望他有意无意地碰触她的膝盖，用逾矩的欧式贴面礼同她道别。<br />??但暧昧只是暧昧，磨破了的暧昧，是噩梦。<br />??念着旧情分，如果算情分，雪柔不想到这一步。雪柔只想忘记。然而，由不得她，他们都不肯由得她。<br />??雪柔手上忽然加力，颈环蓦地收紧。她含着一丝带泪的笑：“到了西班牙，记得同罗根教授打招呼。”<br />??在近乎涣散了的卢卡的瞳仁中，映出雪柔离去的背影。他知道，留不住她了。尽管载着那么多的不置信。事实不是都在眼前吗？<br />??雪柔曾经说：对你，我从来不开玩笑。<br />??雪柔曾经说：比如，我是杀人狂魔。<br />??最肮脏的秘密，是你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