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消失

　　<br />　　1。<br />　　我第一次来到云南的时候，下着很大的雨。很大。破旧的车站，肮脏的行李，我就这么带着自己，像个逃跑的小孩，来到这个最偏远的山区。没有接我的朋友，没有电话，谁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找到我。<br />　　初秋说这些的时候，像秋天的阳光一样平静，好像那一切都与她无关。在火车上的时候，她扔掉自己的电话。她说，扔掉电话的时候，就像扔掉吸完的香烟，我原本以为会有多难。也许我的电话正在某个角落唱着悲伤的歌，直到有一天，耗尽最后一点能量，不再唱歌，也不再有人记得它在哪里。<br />　　在那里，快要倒塌的草屋，潮湿的宿舍，常常有蜈蚣爬到我的床上。初秋吸着香烟，这样一个让人怜惜的女子，骨瘦如柴。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过来的。刚开始的时候，我常常哭，我常常想，是否有一天早晨起来，我的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后来，我就不哭了，我知道那些眼泪是自己的，没有必要为任何人白白流掉。<br />　　在我不上课的时候，我和一群孩子去山上放羊。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绿色的草和成片的羊群。我开始笑，那些天真的孩子，他们长大了，也许永远也不要承受初秋的痛苦。初秋只是个逃来的孩子，她是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让别人找到。<br />　　后来，我结婚了。潮湿的婚房，我压在箱子地下的白色蕾丝，这本是我和别人结婚的礼服，可是我穿上它的时候，新郎却是别人。初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打卷的头发，还是像初秋的阳光一样平静。<br />　　2。<br />　　初秋在19岁的时候考进大学。白色的粗布裙子，白色的帆布鞋，盘起来的头发。她高高地昂起头，初秋的风像妈妈的手。那场惨烈的车祸，该死的本来是她，是初秋，而不是将初秋压在身下的妈妈。<br />　　回宿舍的时候，初秋看到一群美院的学长抽烟，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唱歌。飘起来的头发，阳光下柔和的脸，那是一群浪漫的男子。他们背着画册离开的时候，初秋告诉妈妈，她的男子也应当是那样浪漫的。<br />　　穿橙色衬衫的男子，背着自己的画册，留着长发的女子，淡淡的忧伤。那样一个柔和的男子，却画着世界上最哀伤的神情。<br />　　从此，初秋没有上课的时候，开始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看《彼岸花》。那群男子，总是在下课后背着画册从阶梯下走过。那个穿橙色衣服的男子，干净的神情，干净的眼睛。后来，男子在台阶上喝得大醉，只有初秋在。<br />　　至今，初秋不知道那是否是巧遇，还是上天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从那一夜，初秋说，我的一切在开始毁坏，不留余地。男子说，你总是看《彼岸花》，还不如让我代替。他说，我叫君生，你叫什么？<br />　　一年后，初秋才知道那天君生喝醉，只是因为他最爱的女人和别的男子纠缠在床上。君生去洗澡的时候，手机放在床上，那个女人打来电话，初秋说你是谁？那个女人说，我才是君生的女人，你什么也不是！<br />　　君生从浴室出来，抱住泪流满面的初秋，没事，没事，都已经过去了。君生，君生，没有都过去，为什么你的画册，画的是我，却不是我？我不是那样妖艳的女子。君生，君生，如果你要走，请赶快，趁你还没有毁掉我的所有。可是，君生，君生，没有你，夜里我该怎么睡觉？<br />　　其实君生不爱我，真的不爱。他爱的是那天打电话来的女子。初秋说我能感觉得到的。他的日记里从来没有提过我，甚至一次也没有提过。而在认识我以前，君生，他的日记里全是那个女子。甚至是女子的一个笑容也值得他细细记录。他从来不在MSN的空间里提到我。从认识我的那天起，他的日志就停止了。<br />　　也许，也许，他只想让别人知道，君生唯一的女子只有一个。只是，只是，那个女子并不是初秋。可是，初秋，我只是个脆弱的女子，车祸中失去了母亲，从此父亲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初秋是个孤儿。初秋唯一的男子是君生。<br />　　两年后，君生的脾气越来越坏，毕业的时候和一群男子喝酒、唱歌、流泪。只是，那些酒，那些歌，那些泪，并不是为初秋存在。君生，为什么你不肯让初秋照顾；君生，为什么你不肯照顾初秋？君生开始天天喝酒，不工作的时候就喝酒。君生，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们还能结婚吗？<br />　　初秋毕业的时候，下着大雨，一切都是潮湿的。在操场上奔跑的时候，狠狠地摔跤。母亲翠绿的翡翠镯子摔得粉碎。妈妈，该是你的，你还是要带走的。可是，妈妈，为什么不带走你可怜的初秋？初秋的肚子剧痛，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姑娘，你怀孕了，可是又没有了。<br />　　床边的君生看着苍白的初秋，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初秋，初秋，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走了，我要和她结婚了，我想告诉你的，只是想等到你毕业。等你毕业了，你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不能和你结婚，<br />　　初秋说，那时，我平静得就像不认识君生。那个我跟了四年的男子，在我流产的时候说我害死了他的孩子。那个我跟了四年的男子，在我流产的时候说他要和另外一个女子去结婚。我早就知道会那样的，他从来也没有用我代替过他心里的女子。试也没有试过一次。<br />　　四年前，当我还是个孩子，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为什么那样的不幸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四年后，当我还是个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样的不幸是迟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四年前，当我还是个孩子，遇到了君生，为什么那样的不幸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四年后，当我还是个孩子，失去了君生，那样的不幸迟早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br />　　君生结婚的时候，他很开心。初秋说，我看得出来。也许君生是对的，他们的父母，也不会接受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不会接受一个没有妈妈的女子的。我躲在教堂外面看君生给那个女子戴上戒指。她转动手上的银戒指，这个承诺，是到此结束了吧？君生，你又给了新的承诺，只是不是给我。也不是拿廉价的银戒指。<br />　　君生是把我忘记了，也许他唯一记得，只是曾经有个女子。害死了他的孩子。君生，那个曾经干净的男子，放弃跟了他四年的初秋。他抱过她，亲吻过她，他们有过孩子，只是孩子死了。那个曾经干净的男子，选择了曾经和别的男人****的女子。他爱的是那样一个不干净的女子。<br />　　3。<br />　　当你生命中的人一个一个远离你的时候，你只想找到一个人。陪你吃早餐，送你上班，晚上陪你睡觉，好让你一时间忘记了什么叫做寂寞。初秋说毕业后，她看着君生结婚，然后自己在写字楼找到工作，准备就那样尘埃落定。<br />　　程潜是公司的广告设计，有着丰厚的收入。儒雅的他一丝不苟，背着广告设计板的时候就像是君生，长长的头发，令人怜爱的眼神。初秋问，程潜你会画哀伤的女子么？你会把一个女生画成另外一个女生么？<br />　　初秋渐渐爱上了橱窗里美丽的高跟鞋。那是女人的最爱。房间的鞋柜里全是琳琅的高跟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买下她们，初秋上班的时候还是白色的粗布裙子和帆布鞋，从来没有穿过鞋柜里高贵的高跟鞋。<br />　　初夏的夜晚，初秋看着橱窗里的新娘发呆。在多久多久的以前，君生说，初秋，等你毕业了我就娶你，一刻也不耽误。白色的蕾丝，金色的高跟鞋，闪闪发光的钻石，那是童话里的公主才该拥有的吧。初秋，你喜欢么？我买给你。<br />　　他是程潜。初秋说好，可是我还想要一颗钻石。程潜说好，初秋，我要你嫁给我，照顾你一辈子，从此不再让你受一丝委屈。初秋喝着酒，她说那天晚上就像活在梦里，程潜，一个男子，愿意娶一个失去孩子的女子。愿意娶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和程潜离开婚纱店的时候，我想，但愿这个男子可以给我一生的安定。<br />　　可是，我错了。初秋一根又一根地抽着香烟，安静地像初秋的阳光。半年后，我和程潜同居，他说，初秋，你真是个让人怜爱的女子。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程潜已经去上班了。他打来电话说，初秋你今天不要来上班了，我已经帮你请假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