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鱼死了

　　男人在一次庆功会上认识女孩，女孩坐在人堆里，不发一言，不像出来混的，头发没有电形状，直溜溜散在两边，脸上也没有脂粉，鼻梁高高地向上翘着，眼睛空濛濛却润润地，似抹上一层露水。她就那样坐在那里，旁边有人，却看着和她无关。不猜筛子不唱歌，就那么坐着。<br />　　男人心里一动。<br />　　他要起身走过去，被旁边一人拉着：“干嘛啊！这酒还没喝就想跑。”猛想起，他是主角，怎么能逃。于是，端了递到唇边的杯子，一饮而尽。<br />　　“哇，好耶。再来！再来！”掌声叫声一起追着他不离。他摆手拒绝。然后，表示上洗手间，就起身。大家不再为难他。看着他离开包房。<br />　　他只是故作姿态。经过女孩身边，还看了她一眼，她依然那样，没有注意任何人。包括他。<br />　　男人离开房间，就叫住一服务生，指给他看乱纷纷房间里最特别的那个女孩，让他把她带来大厅里。男人给了服务生一百块钱。<br />　　不一会儿，服务员带着梦游的女孩出现。男人坐在角落里，霸着一张桌子看黑暗中人影飘移。等待，他燃起一支香烟。<br />　　女孩穿着长长的绿色筒裙，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手上戴了一块说不出名称的石英表。全身最好看的就是不施脂粉的五官。他点头示意女孩坐下，让服务生去随便拿点小吃。<br />　　女孩也不怯场地坐在一只沙发里，只是，还是那么不专心的表情。<br />　　男人问：“能陪我说会儿话吗？”<br />　　女孩点头。<br />　　音乐声很大，节奏感特强，舞池里涌进去的人们头颅在跟着身子甩摆，如射灯下一具具活动的僵尸。男人问：“爱跳舞吗？”<br />　　女孩摇头。<br />　　男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谈下去，她不开口。人来了，坐在那里不专心，眼神跟着她的心不知道游走到什么空间，反正当周围热闹的一切如透明。就沉默着吧。沉默总有被打破的时候。<br />　　服务生送来一小碟插着彩纸包裹住牙签的水果，一小碟牛肉，还有只冰啤。男人让两只杯子里倒上酒，问女孩：“能喝吗？”<br />　　女孩点头。男人愕然，他以为她会装不会喝或者提要求。她什么也没有，就端了杯子喝，也不等着男人一起喝。男人好奇心愈发增进。<br />　　他等她喝了一杯，说：“慢点！快了容易醉。就不能开口和我说说话？”<br />　　一杯酒润喉，她动了唱歌的念头，用目光央求着他，看下乐队的方向看下男人。<br />　　“你想唱歌？”<br />　　女孩重重地点头。男人简单地笑起来。这还不容易？<br />　　男人又弹指招来服务生，附耳交代几句。服务生点头表示明白。男人又给了服务生一百，<br />　　服务生离开，到乐队那边说了一阵，乐队就排开架势，舞池上空旋转的DJ音乐声暂停，池子里跳自由灵魂舞的帅哥靓女们散去，各自坐满大厅的每个角落，有主持人对着话筒说了一句：“今晚，有一位靓女要给大家献上一曲。请大家鼓掌。”<br />　　男人鼓励地往话筒那边抬抬下巴，眼睛盯着女孩，意思：去啊。<br />　　女孩没犹豫，径直走下舞池，走到话筒边。她看看乐队，说出自己要唱歌曲的名字。《小金鱼死了》乐队愣了，没听说歌名。女孩不等，开始对着话筒清唱。<br />　　一只小金鱼啊，<br />　　快活的寻觅，<br />　　氧气无处不在，<br />　　深海里爱的包裹。<br />　　<br />　　我的小金鱼啊，<br />　　美丽的穿越，<br />　　自由点亮灵魂<br />　　鱼泡鼓动浪花舞<br />　　<br />　　一只小金鱼啊<br />　　凌晨里死去<br />　　玻璃薄雾搅动<br />　　天使并污水痛苦<br />　　<br />　　我的小金鱼啊<br />　　哀伤窒息着<br />　　沉默藏匿水草下<br />　　梦想浮在透明中<br />　　<br />　　小金鱼啊小金鱼，我的小金鱼<br />　　执着追求的你<br />　　碰壁玻璃<br />　　小金鱼啊小金鱼，我的小金鱼<br />　　过分执拗的你<br />　　倒转身体<br />　　<br />　　可知道，你走后<br />　　我一直心好疼<br />　　我的心好疼。<br />　　好疼。好疼。<br />　　好疼<br />　　<br />　　女孩的歌声很动人，词也独特，男人分明看见女孩的眼眶盈满泪水，他自己摸摸眼眶，也润湿。这是什么歌曲，没音乐也把人唱哭。良久，听歌的人们方爆出掌声。再看女孩，站在那里，已经泣不成声。<br />　　服务生把女孩带回座位。男人递给她一包纸巾，没有话语，只示意她不可以在大庭广众失仪。服务生走开，一个出包房上洗手间的醉者发现男人和女孩，一下子就把手拍在哭泣的女孩肩上，嘴里连七八糟说道：“不怕，他欺负你我爱你。”<br />　　男人有点丢面子，又不好让他把手离开女孩的肩上。醉者接着说：“到处找不到就知道你躲酒。躲在这里玩女孩子。走！一起给我回去，喝个一醉不醒。”<br />　　女孩厌恶地挣脱醉者的靠近，她惊慌失措想逃离。男人不想她逃，不想得罪醉者，真不知如何是好。歌厅的妈妈桑过来，叫住了女孩。<br />　　“羽梦，你不在包房里坐着，谁给你台费？混也要有混的样子。去去去。”女孩被推回大包房，醉者也进去，男人暗想：原来她叫羽梦，名字特别。<br />　　那首歌，特别。<br />　　男人招呼妈妈桑过来，塞了钱给她，点明要羽梦陪他出去。妈妈桑见钱眼开，口称没问题，立刻去办。少顷，男人带着依然不说话的女孩，走在深夜无人的大街。<br />　　男人有车，不开。想和特别的女孩吹吹风，听听特别的歌。<br />　　今天是他加入刑警队，第一次立功。他的家庭生意做的很大，可他就是喜欢刑警工作。从小福尔摩斯小说看多，立志做解密的刑警。<br />　　不久前，他才有机会从基层派出所调入市刑警大队。一个流氓盗窃走私团伙在本市多次作案，他一到警队，就接手此案。并一举抓获这个流氓盗窃走私团伙。今晚，他们给他庆功。<br />　　走在平静的大路上，享受着夜风，身边有佳人陪着，男人意气风发，踌躇满志。<br />　　一个晚上也不怎么说话的女孩，又在风中唱起那首歌，小小金鱼死了。她很伤心，泪水扑娑娑往下落。男人想：她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等她哭累会说。他们走完一条街，转角，又走一条街，一直走。<br />　　一只小金鱼啊，<br />　　快活的寻觅，<br />　　氧气无所不在，<br />　　深海里爱的包裹<br />　　<br />　　终于，她的歌声嘎然而止，她被自己哀伤的泣不成声。男人扶住她抖动的肩，低低地说：“一直想问，你一直有泪，莫非你不开心坐台？可以不坐，现在你已经出来。”<br />　　女孩仍然哭。男人继续说：“这首歌是你写的？好美。有特别意思吗？你一唱就哭。”<br />　　女孩终于平静好多，不哭，抬起挂着泪的双眼，第一次正视男人，幽幽地说：“我的小金鱼死了。”<br />　　男人愕着，不问，聆听她继续说。<br />　　“小金鱼是他的代号，叫什么我不知道。我们一起半年了。他死了。”<br />　　男人安慰道：“也许只是累了，偷空去玩玩，会回来的。”<br />　　“不！——他不会回来了。他被死了。”女孩美丽的五官突然狰狞，歇斯底里地喊出来。如果，此刻街上有人，一定以为他是坏人。<br />　　“哦，哦，没事。小金鱼死了。”男人只好顺着女孩说，她静下来，他再好好和她说：“那你能告诉我小金鱼怎么被死了的吗？男人此刻真心想帮助这女孩，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涉及人命，就与他的工作自动衔接，密不可分。他义务为她探明真谛。<br />　　刚好路边林荫道下有条长椅，他扶着她坐了下去。这，可比刚才那娱乐场所里清静。男人学会不问，等，慢慢等，长夜有故事并不苦短，女孩心累，自会对他说出来。起码，男人看得出，她的眼光已不再空濛，不再当他是透明。<br />　　又过了一些时间，女孩的故事慢慢在夜空中传开。——<br />　　“我是一个被人从家乡拐骗来的女孩，刚到那晚，妈妈桑就狠心逼着我和很多女孩换上艳丽的衣衫，到刚才那家歌厅坐台。那晚，我认识了小金鱼。他穿着紧身的靓仔装，嘴里吐着乱七八糟脏字，兜里还揣了一把弹簧跳刀。他坐在我身边，酒一杯一杯地灌，我看见是见三个男人在门口指着他说话，然后，他们就朝他扑过来，他们袭击他，他也还手打他们，包房里乱成一团。我一起的女孩子们尖叫着跑出去，我位置坐的不好，没办法跑，也不打算跑。我想，被人逼着卖笑，与死有何分别？他很厉害，动作很快，用弹簧刀刺伤了其中一人的肚子，他们被他打跑了，他也受了伤，瘫倒在那里。他见我不走，就虚弱地问我：惊不惊？<br />　　我摇头。哪里都一样，抢食的生意人都这么拼。<br />　　他让我扶他起来，他自己抓些冰啤底下的冰块敷住伤口。他的人来了，好多，他告诉他们小事。我就这么又被他的人带着回到他的家里。他的家好大，好漂亮，他一个人住，那晚之后，我和他一同住。他老是在外面打架，老是受伤，有一次，我偷听了他的秘密，原来，他是大哥最信任的小弟，也是警察的人。他的组织在干坏事，警察需要他的证据。我哭了，这样好的人只有我知道。我养了一条小金鱼，我对着小金鱼说话；小金鱼，你每天要乖啊，不可以有一点事，我会担心。<br />　　他听。他也对小金鱼说：小金鱼，等这次的任务完成，我就休息。我们要带着你回老家见爸爸妈妈去。<br />　　那天，他出去，我一直看电视，无意中上洗手间发现小金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无缘无故死了。我的心大骇，预感到要出事情。果然，我接到他一个电话，电话里他只是说：小金鱼回不去了。那边好多人声，他们打他，<br />　　我傻了，久久不能挂电话。直到那天黑尽。第二天，他也没有回来，第三天，一个人来了。说他死了。尸体被发现在城外的废墟里，被打的面目全非。他们好狠。来人还问：他走之前给过你什么东西吗？我摇头。来人走后，我想起那个临终的电话，他说：小金鱼回不去了。<br />　　我跑到还没处理的鱼缸旁边，看见草蔓纠缠的污水中，小金鱼的尸体浮在上面。肚子鼓鼓囊囊，想是吃的太撑了。莫非？我心里一动。他是想要用小金鱼的死告诉我什么，就故意喂死小金鱼？<br />　　于是，我从污水中捞起来小金鱼，我的鱼缸长方形，不算小，可我故意只养一条鱼，让它自由的穿行。现在，我捞起小金鱼的尸体，就看见平铺满石子草蔓的缸底，有一个黑色袋子。我轻轻拿起袋子，打开扎进的袋口，从里面摸出来一些发亮的石头。<br />　　什么都明白了，就是这些钻石，警察也一直在找的走私品，坏人狠心地杀了他。他临终没能把任务完成，我该不该继续帮他交出去？我很迷惑。我的小金鱼回不去了。就是被石头害的，我恨石头，它们继续呆在水里，给我的鱼陪葬。当我还在伤心，日日在家里抹泪，唱我的小金鱼，那凶恶的妈妈桑就找到我，继续要我到歌厅赚钱，<br />　　妈妈桑说：哪怕用骗，也能混到男人的钱，还了老娘买你花给人贩子的钱，你爱去哪里老娘都不管。”<br />　　男人由头到尾没打断，听完心在滴血。她的小金鱼是他的同志，他破获了流氓盗窃走私团伙，可是由于警方年轻的卧底光荣牺牲至使最重要的线索断掉，案子最有价值的物证至今流失在外。<br />　　“<br />　　一只小金鱼啊，<br />　　凌晨里死去，”<br />　　玻璃薄雾搅动，<br />　　天使并污水痛苦<br />　　”<br />　　羽梦又轻轻唱起，泪花凝住眼帘。<br />　　“这歌真好听，你写给他的？”<br />　　“嗯。”<br />　　男人等她唱完这一遍，再问：“这件事完了，你能做歌词原创作者。就唱你写的歌，我看好你。”<br />　　女孩没有回答。原来，她有当诗人的梦想。被拐来这里，她几乎以为要抛弃梦想，小金鱼给了她继续做梦的天堂，却把她带到天堂放下，就离开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找不到通往幸福的路在何方。<br />　　男人小心细腻地思考后，问：“你和小金鱼的家在哪里，能带我去吗？”他不敢一下说出他是警察，会吓走她。她会误会他是杀小金鱼的坏人，来抢钻石。他只能一步一步，小心接近她的心，弥补小金鱼留下的遗憾。好在，知道证物在她和小金鱼家的鱼缸里，安全。下一步，从长计议。<br />　　他想，也许，能先给她一只养着小金鱼的鱼缸，虽然此鱼非彼鱼，却能让她感到温暖。钻石太冷，于她反而没用。她一直让最重要的证物躺在冰冷的鱼缸里。就是她感受不到人间爱的温暖。得先给她特殊爱的温暖。想到这里，男人拿出手机，迅速拨动键盘，给他的同事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如下——<br />　　XX：请立刻协查一下，我们这次牺牲那名卧底同志生前所住的房子，证物可能在鱼缸里。一只黑色袋子。记住，照着鱼缸的样子，再买一只放回原地，水草石头鱼鱼缸都要和原来一致，请放回原处。<br />　　男人就陪着她坐，坐到她想回家为止。让她看见一切如原来，再告诉她，她的小金鱼没死，只是去了执行任务，幸福会回来。她能如期带小金鱼回去见爸爸妈妈。<br />　　男人还想：既然你的小金鱼是卧底扮的，我为什么不能扮你的小金鱼。今后，我安排自己长期在你身边卧底。<br />　　女孩累了，不唱了，不哭了，倒在长椅上昏睡过去。男人怜惜地靠过去，主动借身子代替椅背，让她睡的安心，舒适。

相当不错，感谢无私分享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