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韧如丝

　　<br />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六点，打开电脑，在穿越火线里倒下N次后再没那个耐心站起来。于是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手还是抖动不停，水在杯里震颤起细小的波纹。<br />　　我又服下了一片安定。借着玻璃杯看映射在上面的自己，虽然是和哈哈镜里一样古怪的像，但仍然掩饰不了头发的蓬乱，已经半年没有去理发店修理过，细枝末节都开始疯狂的分叉，像是一盆放任散漫的吊兰。<br />　　原谅我这样形容自己的头发，因为我实在为自己的不修边幅找不到漂亮的借口。<br />　　我甚至忘记了自己变成这样的理由。<br />　　早上的时候，王叶给我打来电话，他说：“妹，出来吧，我们还像以前那样。”<br />　　我冷笑一声，决绝的按下挂机键，然后关机。<br />　　十分钟后，他开始敲打我家的防盗门，要我出来，我坐在电脑前戴上耳机，把声音开到最大开始打游戏。我的不理会彻底激怒了他，门外短暂的休息后擂门的声音愈加强烈，应该是用的脚。<br />　　我摘下耳机，听到有邻居大声的喊骂：“谁家死人了哦，那么大声！”<br />　　于是又找回手机，拨打了110。直到警察来要将他拉走时，他仍然不依不饶的冲我喊着：“雷温你个笨蛋！你傻不傻啊你！你以为你把自己藏起来就什么都可以忘记了吗？你个笨蛋！笨蛋！”<br />　　电梯门缓缓的闭合，我记住了他最后因为愤怒而格外猩红的眼。然后面无表情的关上了自家的门。<br />　　转过身的时候，却突然像疯掉了一样抓起门边的水壶狠狠的向卧室砸去，不是像，我确实已经疯掉了，我时时刻刻都需要依赖镇定剂，否则会在哪天邻居老太骂我“神经病”的时候用刀刺穿她的喉咙。<br />　　天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低沉着一张脸。我再次吞食了一片安定，之后将两个卧室和客厅厨房卫生间的灯全部打开，又仔细的检查一遍，不允许有任何看不清楚的地方。我怕黑，怕夜，洗脸时也会因为惧怕短暂的黑暗而睁开眼。<br />　　这种警惕和恐惧让我身心疲惫，我觉得我随时可能垮掉，但却又安稳的活到了今天。<br />　　噩梦再次于一个星期后出现。在这一个星期里，王叶没有再来打扰我，我安静的生活在游戏和睡眠中，日益满足。后来才知道，王叶死了。<br />　　原因是自杀，当父母发现他时，他的手腕已经割的像一地碎玻璃，另一只手中却紧紧的捏住一封信，上面写着我的名字。高海哥带我去了他的灵堂，花圈下的所有人正哀恸不已，我站在门口明暗的交界处，全身战栗，不知所措，紧紧的贴住高海哥的后背，听见他小声的说：“别怕……”<br />　　王叶的母亲很快发现了我，拨开安慰着她的层层人群向我走来，抬起手就是一巴掌，那一声在空旷的灵堂内格外清脆，甚至盖过了那些源源不断的哭泣声。我瞬间头晕目眩，跌倒在地板上。<br />　　“你怎么那么贱啊你！你怎么不去死……我儿子都为你死了，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还活着！”这个已经瞬间衰老的女人越说越激动，又准备扑上来打我，每个人都安静的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只有高海哥替我捆住她的双手，企图让她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br />　　下一个过来的是王叶的姐姐，她没有失控，很好的保持着她富家小姐的端庄，将那封信砸在我的脸上，信封已经被血浸泡的鼓胀，还能闻见淡淡的血腥气息，她在转身离开前用脚上穿的紫色小皮靴狠狠的踩住我一直撑在地上的手。我甚至听见了手指骨断裂的声音。那是一种类似嚼碎糖果的声音，但不一样的是，前者代表痛苦，后者则是甜蜜。<br />　　我咬着牙没有将痛苦呻吟出来，没有配合那些迅速围拢过来的幸灾乐祸的眼神，用另一只手捡起那封被开启了的信，捏在手心。缓缓离开灵堂，却忘记了最后再看一眼挂在高处的那幅没有色彩的像，忘记对他说，你才是笨蛋，你才傻呢，我早都没有怪你了，你却一直还耿耿于怀。不见你，无非是不想连带着想起不堪的过去，真的没有再恨你，真的没有。<br />　　晚上回去后，我在手上涂抹了厚厚的跌打油，然后掉进被窝。半夜断断续续的下起了瓢泼雨，我浮在梦的表层隐约感到某一处的墙角在漏雨，挣扎了半天再次沉进了梦里。<br />　　第二天醒来，小沙发的一半已经湿透，留下了潮水退去般的痕迹。我不顾潮湿的触感，坐了进去。手上的疼痛已经不太明显，但全身却又像断了关节一般疲软无力，甚至连水杯都拿不起来。我徒劳的伸手指着玻璃杯，开始哭了起来。<br />　　你说，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遇到一起后，后来的生活谁都没好过。<br />　　好像一切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程序，随着我的到来，被用力的按下了开关。于是，我身边的人，就接二连三的死去。<br />　　2005年，因为家庭的变故我被送至了林城姑姑家，北方的一座小城市，小到只需站在一栋十层高的楼顶便可纵观全揽。当时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并且想过要在这里恋爱，在这里迟暮，在这里死去。我喜欢这个城市是因为它的颜色，被各种各类的植物填塞的满当当的颜色。林城人格外喜好花草，房前屋后，或者自家的小阳台，都随处可见。<br />　　在我上学的地方，从窗口可以看见一栋六层楼的房子，被爬山虎遮盖的严严实实，因为多年没有人居住，便广为流传成“鬼屋”。<br />　　一切从那里开始，一切在那里结束。<br />　　在姑姑家居住的第二个星期，我便消失了寄人篱下的不安感，姑姑和姑父都是生性随和且明朗的人，他们在我的饮食起居上细致有加，却并不干涉我交友。所以我很快的加入了一个鱼龙混杂的群体。<br />　　老大叫做王叶，父母亲早年下海变成暴发户，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叶也因为出手大方被推举为了老大。<br />　　新一轮是离学校最近的一家酒吧，我们翻墙之后的目的地多半是那。因为我是群里为数不多的女生，而且还是外地来的，王叶和他的朋友高海哥对我照顾有加。经常带我下馆子，或者认识各形各色的人。<br />　　有一次，我在几个男生的口中听到了“卫檬”两个字，他们刻意的压低声音，却仍然掩饰不了嬉笑里的污秽。我问王叶卫檬是谁。<br />　　他先将我摆向一个方向，然后指着斜靠在一把座椅上的女人说：“呐，就是那个，穿着白色短裙，正在给一个男人倒酒——”<br />　　“她是干什么的？”<br />　　“鸡。”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林城第一美女，怎么样？够正点吧？”<br />　　而后我知道了王叶是她的常客，一千块钱就可以包夜。真正接触到她的那天正好是高二的水平测试，我收到王叶的短信，说他忘带钱了，让我到某某宾馆救急。我愁云惨淡的从同样望着我愁云惨淡的监考老师面前走了出去。<br />　　到了他给我的房号，进门却不见他的人影。再往里走，就看到了衣戴整齐的卫檬，坐在床边上无所事事的吸着烟，脚边已经有七八个烟头。<br />　　我把钱放下，有些尴尬，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烟瘾挺大。”<br />　　“习惯了。”她漫不经心的一笑。<br />　　就是这一笑，让我发现她和大多数靠身体赚钱的女人们很不同，因为她连笑容里，都有着满满的阴郁，并且她笑的很轻，像是稍一用力漂亮的脸蛋就会碎裂开来。<br />　　她是易碎的花瓶。<br />　　“花瓶……”我一个人蜷缩在沙发里自言自语，头脑已经开始不清楚。整张脸烧成一团火。高海哥忽然进来了，看着浑身颤抖的我，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坐下来，翻出茶几下的药，喂给我喝。<br />　　“你离我远一点吧，”我虚弱的说，“我就是活生生的灾难，我身边的人都会一个接一个的死去……”<br />　　“……你为什么不听他说话？为什么要对他摆出那样仇恨的姿态？他对你的好，难道都是他欠你的吗？那天早上正好我有事找他，远远就听见他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声，我赶紧跑进去，看到了我永远也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我十几年的兄弟死了，他歪斜的躺在床上，像是一个被人玩烂的布娃娃……”<br />　　我感到呼吸困难，不敢触碰他的视线。他却对牢我的眼睛，步步逼近：“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你凭什么藏在这里当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br />